泥塑一个个被砸倒,鲜血流淌下神台,心脏跌落入火灰。
几员奋力与鬼卒的灵将动作一滞,突兀没了声息,恶鬼们趁机一拥而上……
庙外。
李长安被两柄短剑再度拦住前路。
身体突兀发沉,惊觉脚下竟生出一团影子,在地上“嘻嘻”怪笑。
上方振翅声扑簌,一支黑羽飘落肩头。
耳边再听着呢喃,眼前影障重重,瞥见那对红男绿女不远不近吊在身侧。
庙内。
老供奉颤巍巍爬起,试图扶起法坛,却见点点星火密密浮起,向着庭院上空汇去,凝聚成一团火花。
仅仅几个眨眼。
火花膨大成一个旋转的大火球,拖着长长尾焰,在老供奉绝望的眼睛里,越来越近,越来越大……
“孽、障!敢尔!”
千金一发之际。
一道金光掠过屋脊,与火球当空一撞。
无有撞击之声,唯见星火漫天,火球已倒飞而回,砸入庭院,翻卷起火浪四散。
李长安趁机跳出重围,那金光亦落下,化作一人,护在庙宇前,并抛来一物。
道士抬手接过。
熟悉的葫芦,熟悉的酒香。
“无尘?”
救场之人长身玉立、头秃没毛,不是无尘又是何人。他朗朗笑道:“回去后左思右想,人生苦短,举杯共饮何必另择他日,贫僧来迟,可曾错过良时?”
“正是时候。”
李长安长笑回应,举起葫芦,痛饮一口槐酒,清凉弥漫,扫去浑身疲敝与伤势。
抛掷回去。
无尘接过,不急饮酒,先解下了背后所负之物,置于身前,那是个半人高的大物件,用绸布裹得严实,无尘不卖关子,利落扯开显出真容,是一尊宝相庄严的佛像。
他一手扶住佛像,一手拿起葫芦畅饮。
罢了。
敛眉肃容,转眼从酒徒作了菩萨,手结降魔印与期克印,与身前佛像一般无二。
虽不知他要做什么,但一霎间,在场双方都作出了相似的选择——阻止或保护无尘。
纸鸟振翅在空中穿梭,剑光明灭在地上闪烁。
无尘只管心无旁骛。
“嗡,巴扎,嘿,嗡,巴扎,詹扎,摩诃噜呵呐吽嘿。”
一字字如玉磬鸣响。
最后一声落下。
如同大风抹去层云,如同红日跃出海面。
刹那间。
大放光明!
璀璨金光自佛像而生洞照庭院内外。
照得惊魂未定的老供奉心跳渐渐平静,照得陷入癫狂难以自拔的幸存者们神情慢慢安详。
照得满院鬼卒眼中流出清泪,照得怪犬们人一般蜷缩着遮住面孔呜咽哭泣。
照得那影子鬼浑身漆黑被剥去,露出个须发如枯草的侏儒。
照得红衫男鬼舌头长长。
照得绿群女鬼身形肿胀。
……
照得几只大鬼不敢逼视,照得他们一一显出本来形状。
也照得两道身影电射而出。
李长安身如飞梭,穿过丛丛哭泣的鬼卒,直趋“等活使者”。
那剑客反应最快,再凭双剑拦阻在前。
可这一番,道士手中剑裹上了黄符,挥斩间,锋刃生出白芒。
降魔宝剑再施以白虎庚金之气!
锵。
一声交击,短剑剑尖随声高高抛飞。
那剑客神情才露惊愕。
锵、锵、锵、锵。
短短数声,他手中便只余两个剑柄。
道士手下却毫不迟疑。
散逸黑气的腥臭腐血泼洒,剑客怪叫着趔趄退开,一条臂膀留在了原地。
道士不去管他,转瞬已至等活使者五步之内。
那侏儒却跳将出来,佛光普照之下,愣叫他聚起小片阴影,摇身又化作大虫,咆哮着扑咬过来。
道士脚步不停。
剑芒由白转青。
“斩妖。”
咆哮到半截顿时缩成尖叫,虎身收作人形,宝剑只浅浅掀开一层脑壳,影子鬼已连滚带爬蹿向一边,露出了再无护卫的等活使者。
这头大鬼除了折磨和驱使鬼卒外,或许还别有神通,但既然叫李长安进了三步之内,那都没什么意义了。
青白交杂的剑光在它脖颈上“嘎吱”一转。
这颗惊慌失措的脑袋已然落到了道士手中。
道士并不贪功,立刻抽身疾退。
影子鬼不敢追击,只在身后尖叫:
“烟罗!”
庭中火焰应声旋聚,再度化作火球,熊熊燃烧,直投李长安后背。
道士头也不回,并指作诀,虚虚一压。
“风来。”
倏忽,大风滚滚席卷雾气如奔流而下,霎时压灭满院残火,攥住火球,横推而回,压在院墙上,按灭火焰,拔去火星,连一丝儿烟气也抽尽了,只剩个焦黑人形嵌在墙上。
而李长安已回到了庙前,顺手还带回了几名甲士,但他们肉身已被恶鬼破坏,铠甲又沉重,所以只取回了魂魄所寄的头颅。
无尘也适时回来,他从另几头大鬼手里,救回了仅剩的还能作战的甲士。于是,道士把同袍的头颅交还给他们。
掂了掂手中的鬼脑袋。
“第三个。”
李长安确定道。
…………
佛光渐熄。
夜色重新为雾墙泼入浓墨高高连着低垂铅云,四下合拢,将院子挤压得愈发阴暗而逼仄。
叮。
短暂的光明溶解了黑雪,镇魂的铃声再度回荡。
兴许是失去了“主人”操纵,兴许是佛光消解了怨恨,鬼卒们尽皆向着佛像跪伏着,无声无息,一动不动,唯有怪犬们在铃声中挣扎,又被朱砂烫得呜咽哀鸣。
于是乎。
庭中只余八道鬼影与李长安一行对峙而立。
老供奉不知从哪里寻了半截槊杆,撑起残躯,颤颤来到庙前,一双朱笔绘成的假眼对着外头,重重叹了口气。
“鬼王当真看得起刘家,剩下些许孤残,也不惜遣用诸位大驾。”
“目光”落在影子鬼身上。
“据传,鬼王座下有‘蹑影使者’,能借影藏形,出入于虚无之间,幻化百变,喜掘人心思,能探听世间一切隐秘。”
影子鬼或说蹑影使者嘻嘻尖笑,连带着周遭的影子如水面荡起道道涟漪。
可惜旁边的李长安很不知趣,直白地总结:
“一只吊靴鬼。”
笑声一滞。
老供奉已转向一旁重新冒出火花的焦黑人形。
“窟窿城中有‘炊骨司’,能化人骨骼为火炭,昼夜炙烤,其掌管者唤作‘烟罗使者’。”
李长安:“一只烧死鬼。”
火光猛涨。
老供奉瞧向红男绿女。
“鬼王手下有‘替身’、‘换死’一对伉俪,俱能惑人神志,教人甘心自戮。”
道士在佛光下见过他们真容。
“一只缢鬼,一只水鬼。”
“有‘猿奴使者’,剑术精妙无双,百年间,未有敌手。”
李长安记得此僚与飞来山上剑伯的故事。
“一只妒鬼。”
“有‘狰狞使者’,为鬼王背负宝座法辇,力大无穷。”
“一只长鬼。”
“钩星使者,暗夜攫人。”
“一只产鬼。”
“捉魂使者……”
这位可是道士老熟鬼,打过多次照面了,没待老供奉细说。
“一只犬鬼。”
说罢,李长安特意还举起手中鬼脑袋。
“险些忘了,还有一只狱鬼。”
若非双目已瞎,只能凭假眼视事,老供奉非得给道士一个大大的白眼不成。然而,对面的八头大鬼面对挑衅,反应也没比老供奉激烈多少,更无一个上前来厮杀,只是默然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