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朝露已逝,譬如春花已凋。
人生憾事,亦复如斯。
小花承载的朝露,朝露栖居的小花,都不在了。
闾丘文月这才想到,叶青雨在等她。
“让——”
她习惯性地开口吩咐,但只说了一个字,便住了声,自己起身了。
短短几步路,不知为何十分艰难。
她走过的是自己的愧疚,悔恨,和遗忘。
退下来独居的院子并不豪奢,但也五脏俱全。
就像智者愚者,歹恶或天真,也都有自己的心。
她就这样走了几步,走到候客厅,恰巧白歌笑也在厅内遽然起身。
视线一对,彼此心知。
九宫天鸣,仙宫时代于现世的回响,一真道首宗德祯……
这消息是如此轰动,且洪君琰、姬玉珉、姜梦熊这些人杀向天外都不曾掩饰。作为青崖书院的院长,没有理由这时候还不知道情况。
只是要怎么跟叶青雨说?
闾丘文月往白歌笑身边看,那里坐着一个清丽无双的姑娘。一身简约但很见绣工的凌霄阁云纹道服,并不能遮掩她纤秾合度的身段。眉眼间有分明的愁,竟像是云雾点缀在山水间。
她不是没有见过这般的美丽,只是此刻的每一眼,都是记忆的画笔,把尘封的容颜,勾勒得更加清晰。
青为花下叶,雨是朝露滴。
眼前这个已经长成的姑娘,是她此生仅剩的血亲,是她女儿唯一的留痕。
她这样的人,喜怒不形。
她这样的人,很少有强烈地想要说点什么的时候。
至少在这一个瞬间,她竟不能控制自己的心绪。
可是她张开嘴,又抿住。她看见那林间清溪般的眸光,见得那倏然沉黯的波折,知道不必再言语。
此情此境难为言!
叶青雨第一眼看到门口的老妇人,便知她是自己的外祖母。
尽管此前从未有过相见。
毕竟血脉相连,且眉眼牵系。
她知道这么多年不联系,肯定有原因。心中有千言万语,想着怎么跟外祖母开口,保一保自己的父亲。
这个世界对她有所隐藏。风和日丽的人生,是一张精心绘制的画卷。
几十年的暗流涌动,到今天才掀起狂风暴雨。
她知道父亲骄傲得像只孔雀,无论如何也不会低头服软。
她不厉害,她不是万古人间最豪杰。她可以低头。她可以做自己不擅长做的事,说自己不擅长说的话,凭借不知还有没有的血脉亲情,生平第一次到这里来——只希望能帮到父亲一点点,哪怕一点点。
终究是太弱了,就连担心,也没有力量。牵挂或许是负担。
看到突然走进来的表情复杂的闾丘文月,和突然站起来的神色骤哀的白歌笑。
她立即就明白了什么。
如果不是尘埃落定,景国文相不会亲自过来。如果不是无法挽回,已经等了这么久的白姨,不会想要离开。
她坐在那里也想站起来,可是她站不起来。
她用力地撑着眼睛,拼命地告诉自己,不要吵!不要怯懦!不要软弱!
可眼前却一阵又一阵的恍惚。
为什么……什么都看不清?
她还在等一个叫叶凌霄的人回家,在等她的父亲。
她喜欢那些万里迢迢摘回来的花,尽管一直都知道,它们大多是顺手在云城里买的,花上的露珠不过是云气所凝结,才显得新鲜。
可她喜欢听父亲说,这次走了有多远,遇到了多么有趣的人。
她喜欢听那些曲折离奇的探险故事,尽管早就知道一点都不真。
多希望这也只是一个故事!
是吊儿郎当的凌霄阁主,最没有意思的一次编造。
可是她恍惚的世界里,忽而泛起了金光。
那些金光像是走了很远的路,横跨茫茫宇宙,越过千山万水来寻她。
把恍惚勾勒为清晰,将揣测描述为现实。
虚情假意未足凭,真金白银不可欺。
真金的光色提醒她,这一切都是真的。
有个人,永远地离开了。
叶青雨撑着眼睛,不肯眨一下。
星星点点飞来的金光,缓缓凝聚成型。
最后是一只黄金所铸的小炉子,三足两耳,吞吐烟霞。炉身镌云纹,挂耳为飞仙。
炉底火,是人间念。
炉中气,是红尘烟。
这是她的【商金炼仙炉】,白姨为她开的路,“有间客栈”结的第一枚铜钱,父亲口中“我随随便便研究了一下商道,顺手为你创的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