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瘫睡在沙发里的张茂林是被异常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的。
他反射般佝偻着腰吃力坐起,立刻感到浑身的筋骨散软得难以忍受,后脑也越发昏涨起来,只能苶呆呆地僵直着身体不敢有其它动作。
张茂林开始回想,从淞河水库回来后至倒在沙发之前自己先后具体做了些什么。然而,这种念头稍一闪动,脑子里便更是浆糊那般一塌糊涂了。
初冬午后的阳光,正好斜射在办公桌台面上,虽然感觉不到多少温暖但却分外刺目。张茂林看不清由于被折射光返照的来电号码,只能微闭着惺睡的眼睛随手慢慢地拿起话筒:
“喂,哪位呀?”紧接着,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老张,你马上到我办公室来,赶快!
张茂林听出来了,是行长王维信独有的浑厚嗓音。没等他作何回答,对方已经似乎粗鲁地撂了电话。
——老张?赶快?赶快!
张茂林茫然自语着……
张茂林缓慢从沙发站起来。
这时候,他感觉头脑略微有些清醒,但双脚依旧有些麻涨,便不由自主地扶着一边的木质衣塔取下运动服外罩。
张茂林并没有急着出门,而是在屋子里踱着几圈方步。自己明显感觉得出,王维信在电话里的语气有些特别,那是从来没有过的特殊语态——紧张焦虑里又明显掺杂着一丝恐惧……
张茂林颇有些费解了,在心里反复思忖着王维信这句话里的潜藏意思:
——马上?是急迫的催促还是体现一把手的命令?究竟是什么原因让言谈举止一向‘拿捏至极’的王维信如此‘猴急’呢?
虽经反复的暗自揣摩,张茂林依然没有确定准确的缘由。因为假设的条件及其有限,只是一句简单而略有些粗暴的话甩过来后,便没有下文了。张茂林的心情因此而有些不快!
张茂林始终承认:自从六年前王维信从省行机关人事处老总的位子下派到淞阳市分行掌门至今,尽管对其他人甚至是班子成员经常动辄发号施令,但是对他张茂林个人还是尊重有加。人前背后,王维信可谓是都给足了面子。用王行长自己那句近乎程序化的表述就是:茂林书记是我们全行员工尤其是领导干部、包括我在内的体检和修正专家!任何一个单位、任何一个部门,如果不给纪检书记面子,那么,这个单位迟早会出问题、甚至出大问题!张茂林很早就体会到王维信对于自己的个人感情倾向。
但是,王维信类似今天的这种口气说话,张茂林却是从未领教过。
行长王维信的办公地点占据了办公楼整个三层。
楼层有三个独立的单元设置:行长日常办公室位居中间,里面是一个宽敞的暗门套间,布放单人床、电视、茶具、小冰箱、鱼缸、简装的卫生间。办公室的正门两侧,分别是班子成员参会的小会议室、机关中层干部参加的行务会成员中型会议室。
......
张茂林缓缓推开门。
格外寂静的房间里,副行长殷森、边泽成以及工会主席刘万一都面色凝重地如同一根根‘蜡杆儿’似地戳着。
行长王维信并没有像往常那样面带微笑、正襟端坐,而是双腿呈现“稍息状”、双臂交叉抱在胸前的站立姿势。此刻张茂林看到的是一张铁青又充满疑惑、惊恐的脸!这是张茂林从来都没见到的表情。他心头猛地一沉并且很快判断出,一定是有什么突发的糟糕事情,严重刺激了事先毫无准备的王维信。
“老张!你知道吗?出事了,闻禄出事了!”
王维信急匆匆跨过来几步,死死抓住张茂林的手,嘴角在微微颤动。
张茂林明显觉察到,王维信的手心冰凉而且格外潮湿。
“什么?闻禄?他能出什么事?”
张茂林问道。
王维信诺诺说道:“他,人——没了!”
“啊?!王行长,你是说小闻他——”
张茂林吃惊异常,他抖落掉王维信的手,紧紧扶着对方有些趔趄的肩膀。
王维信并没有回答,避开张茂林焦灼的目光,转身面向窗外。
“车在高速路上‘追尾’了,前面是台载重的大货车。闻禄,当时就不行了。”
副行长边泽成凑近,在张茂林耳语几句。
“啊?!这、这……”
张茂林的头开始猛然膨胀,耳鼓里瞬间轰轰作响,他双手不由自主地胡乱搅合在一起。
“不管我们多么不情愿、不相信,但事实已经发生。我现在最最担心一个关键的环节是——”
王维信扭过头,目光凌乱且茫然环顾着房间里的人。接着说:
“这次,闻禄科长是和康弘集团的财务总监王总俩人结伴去省行,出差任务只有一个——报送那笔六百万元银行承兑汇票的相关申办资料。但是,上午我和省行信贷处通电话才知道,原来闻禄根本就没去省行!我还没来得及弄清原因,谁知道下午竟会发生这样的惨事!而且据我所知,车辆肇事的路段是在省城到开发区的高速公路上。”
“那、那——”
张茂林欲言又止。他发现众人都在表情木然瞅着抓耳挠腮的王维信。
王维信接着说:“我已经指派办公室阚主任带人先过去处理善后事宜,其余的人晚些到。当务之急,我们几位班子成员必须在两个问题上确保口径一致,注意,必须是高度一致!”
“行长您稍慢些讲,容我记录一下。”副行长边泽成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微型皮革封皮的小记事本。
王维信随手点燃一支烟,接着说:
“一是市分行班子该从哪种角度去通知和接待闻禄同志的家属;二是这件事情应该如何向省行汇报。这两件事务必在今天搞定。我猜测,不,我能断定,兴商银行系统发生这么大的交通事故,事发地点又在省城境内,省行的几位领导十有**已经知道了。说不定,他们正敞着门等待我们前去汇报呢。所以,我们的工作不能太被动了!大家都清楚,闻禄在我们全省辖兴商银行系统内很有知名度,省行的几位行长差不多都知道他的名字,至于处长层面对他的熟悉程度就更不用说了。”
副行长殷森轻摇着头、慢条斯理、叹口气地说:
“唉!真是想不到啊,这么优秀的年轻干部却不幸英年早逝!痛定思痛,所有人都必须从中吸取教训!我听说,闻禄肇事的车辆,并不是我们市行派出的那台‘伏尔加’嘎斯车,而是康弘集团的丰田轿车,并且在事发时车里好像还有一位歌厅的小姐。”
“什么?小姐?!去省行办业务的车里能有小姐?人命关天,我们能不能别用听说和好像这种词汇来做分析判断依据!要知道,我们几个人的任何观点,都会直接影响到整个淞阳市行两千多名员工对这件事的看法!尤其是眼下这个关键时刻。”
张茂林语气急躁,明显恼火殷森的态度。
用张茂林自己的话总结,他与殷森之间绝对属于那种前世相克、今世无缘的冤家对头!自打五年前殷森到淞阳市分行任职起底,张茂林就打心底腻歪殷森那种平素傲慢骄横的做派、拿腔作调的语气,尤其是殷森对任何事情的态度总是开水掺冰、阴阳倒挂的态度,所有这些做派都让张茂林瞧着眼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