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应该知道,宝觉真空禅师,就是雪村友梅。”
“他”一惊,电话听筒差点从手中脱落。
“明天,你要见的就是雪村友梅的第三十三代传人。”
那边把电话挂了。丢下“他”独自一人,陷入催命般的嘟嘟声中愣神儿。
“他”赶紧退房。“阴阳师”的指令明确无疑,哪容片刻的迟疑。“他”在飞机舱门关闭前的一瞬间,挤进了飞往大阪伊丹国际机场的最后一趟航班。一个钟头后,飞机降落。等“他”好容易坐上了京阪线,一下子就睡死了过去。
昏昏沉沉中,“他”统领着无数的鸭川小鬼在“葵祭”的“路头之仪”的队伍中打打杀杀;从下鸭神社,一路杀奔到上贺茂;不知怎的,又稀里糊涂地杀到了岩仓。对手不停的在变。在下鸭是山鉾车上的“尸童”;到了上贺茂,变成了身披道衣,跣足散发,挥舞七星宝剑的安倍晴明;到了岩仓的精神病医院,偌大的白色建筑物内空无一人,一白衣女人从侧门无声无息、目无斜视地缓步挪出。定睛一看,这不是理子吗?颈下月牙样的一抹雪白,是“他”昨晚在新宿思出横丁居酒屋的全部记忆。“都烧了,都烧了吧。”眼见她身子一摇,变成了骨瘦如柴的冷泉天皇,枯枝般的手臂,颤巍巍举着块儿斗大的勾玉,对着天空乱晃,喃喃自语。突然,勾玉被抛向了比睿山深涧,鸭川小鬼们吱吱吱地一窝蜂般跳下山崖冲着勾玉呼啸过去。勾玉在空中翻滚,落到山脚下一座寺院的山门之外,却被一女人弯腰拾起。那山寺好眼熟,门匾上三个草书金字:阎福寺。那女人冲着“他”抿嘴一笑。认出来了,这不是刘爱多吗?卫建坤家的婆娘。
四肢一阵剧烈的抽搐,几乎要了“他”的命。“他”醒了。
浑身湿透,梦靥压得“他”透不过气来。“他”用手揉揉惺忪的双眼。对面的座位上,一位蜡白的小老太太正死死地盯着他看。
车厢里再无它人,终点站贺茂大桥到了。“他”错过了惠比寿神社附近的清水五条站,不用说,祇园四条站也被甩了过去。
好在时间还早,也就刚过早7点钟。“阴阳师”没约定时间,“他”当然不会多嘴问一个字。这会儿,“他”走进车站卫生间冲了个热水澡,这才算彻底清醒。“他”记得有洛巴可达大和大路通四条的东山安井站,离建仁寺不远,可到惠比寿神社还算是有点儿距离呢。
“建仁寺?”“他”冒出个念头。“怪了,为什么约在惠比寿神社,而不是在建仁寺?”
“俺可是关西本地人呢。”“他”想。的确,“他”出生于在上京区西阵大宫通的一户殷实的町户人家。可谁成想,家里祖传的几台传统织机,却被一场大火烧得精光,父母二老也一同化为灰烬。“他”这独子,当时在京都同志社大学读书,离家不远却躲过了灾难。毕业后,年轻的“他”逃离了京都。
“为什么京都总是着火呢?”这团郁结,世世代代堵在京都人的心口上。难道是因为京都与金阁寺同命,美得遭人妒忌?反正,京都易燃就这样被“不将就,穷讲究”的京都人列为了“七大不可思议”之首。当年冷泉陛下做皇子的时候,为了撬开八坂琼勾玉的箱子,居然差点把平安京的大内烧得精光。狗血剧的追逐点永远叮在陛下的颠狂上,以反衬皇后仓子的端庄与贤淑。
而“他”在同志社大学的博士论文,几乎就要揭开了冷泉天皇的装疯之谜。但“他”不可救药的“冷泉考据癖”被校方突然勒令停止。导师劝“他”调整研究方向,去研究平安朝的摄关之所以权倾天下的秘钥。导师婉转地告知,日本历史的谜团将永远是谜团,是不能浮出水面的。多年的探赜索隐、钩沉稽古,“他”又怎能无感?日本另有一部历史,而这部历史连大名鼎鼎的讲谈社都讳莫如深。这本无字的日本史,虽不为世人所知,却忠实地被一代代神秘社团所薪尽火传。简而言之,这部不可言说的日本历史,对于大和民族而言,既是原因,也是结果。而如今,“他”所肩负的圣神使命,就是为了大和民族未来的某个结果,去毁掉两千年前的某个原因。
出町柳,远离尘嚣,与二条通是完全不同的世界。远处的一抹金色吸引住“他”的目光,他知道,那是京都大学的银杏之道。“他”突然记起在中国偶然结识的一个日本人,自称京都大学农学部讲师,名片上的头衔是西北农业大学访问学者。此君经常来皇峪、子午峪一带,领着农大的学生们漫山遍野地捕蝴蝶做标本。“他”还曾给这些师生们带过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