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们……一个优秀的策展人,不能仅仅以此当作挑选作品入围展览的标准。要我说,这个标准最好应该是优雅。”
那时的唐克斯不太能理解导师在说什么。
谁能抓住观众的眼睛,当然就合该它能获得更好的资源,更高的关注度。
难道在策展的时候。
他不去选择那些能够抓住观众眼睛的作品,反而要去挑选连观众的眼睛都抓不住的作品么?
这里面逻辑就真的真的太奇怪了。
艺术界最不缺的便是自以为是,孤芳自赏的疯子,通常来说,这样的人都不会获得成功,也和优雅两个字,沾不上半点关系。
导师大概是看出了唐克斯的脸上的疑惑,笑笑没有说话。
很多很多年过去了。
今天。
唐克斯自己也成为了一名在业内有不小声望的资深策展人,他开始独立主持策划属于自己的展览。
唐克斯才渐渐地感受到了,老师的话的真实含义。
能够抓住观众的眼睛,并不是错误。
美好的艺术品,自然会为自己发声。
在双年展这种高度商业化的场合,虽然很多艺术家都是自我陶醉、自命不凡的人。
但纯粹的自我陶醉、自命不凡的作品并不受到欢迎。
想要让观众在你的画中看出什么来,前提条件是观众愿意去看你的画。
连让观众在展台前方不由自主的驻足欣赏的力量都没有,别人看都懒的看一眼,再去谈什么思想性,哲学性。
不过是对镜摘花,对水捞月,在空谈一些遥不可及的事物罢了。
能抓住观众的眼睛,是一幅优秀的视觉艺术作品最基础的要求。
先去谈“看”,再谈其他。
但是如果只追求看到作品的第一眼时的吸引力,也会造成问题。
那么一场艺术展览上的内容,便难以避免的会向着标题化、猎奇化、高概念化的纯视觉轰炸而倾斜。
博取眼球,争夺流量,便会成为了一幅作品在被创作时最重要的目的,而非一幅足够优秀的作品所附带的自然属性。
举个不太恰当的比喻。
这里面的差别其实就像一本《花花公子》和一本《战争与和平》摆在展台上。
第一时间,大多数人的目光其实都会不由自主的落在《花花公子》这样的艳情杂志之上。
但是如果把时间线拉长。
变成一周、两周、一个月、一年、五年、甚至十年为单位来回顾。
那么。
《战争与和平》这样的书,总是会在某一个关键的时间点之后,成功的反败为生。
短暂的荷尔蒙激升后,人们会有对重复而枯燥的艳情感到乏味的那一天。
有足够情感内涵的作品,才能够与世长存。
这就是所谓的“优雅”。
它指的不是十九世纪的贵族和学者们在沙龙晚宴上,在十七世纪枝形水晶吊灯下,喝着十八世纪的窖藏葡萄酒,那种浪荡浮华的无休止的堆砌。
而是一种经过时间沉淀过后的从容。
作品本身的内容可以是“不优雅”的,可以如《农神食子》一般,充满了阴暗和暴虐,可以如《星空》一般奇幻瑰丽,也可以是《伏尔加河上的纤夫》一样,笔墨间布满对底层大众的同情和对那些所谓的“优雅”贵族的控诉。
关键是能够战胜时间。
让每一个时代的后人回顾的时候,都能感受到画家落笔那一刻,心中悸动。
历久而弥新。
对于参观画展的观众来说,他们和一场画展的缘分,仅仅只有他们在展馆里的短短两三个小时,顶多顶多大半天的时间。
对于艺术展的评委和很多组委会的成员们来说,他们的工作也仅仅只限于为作品排一个一二三四,说明一下自己的推荐理由。
投完票。
他们的工作也就告一段落。
甚至对于参展的艺术家们来说,得奖或者没得奖,也无非就是这两种结果。
无论是登上舞台的中央,在聚光灯闪烁中,接过组委会金光熠熠的奖杯,还是带着满肚子的埋怨与遗憾离开。
展会闭幕的一瞬间,一切便都宣告终结。
唯有策展人,看待美术展的方式应该是不同的——
每一幅作品都是独立的个体。
展览上的数百幅作品,自它们被创作出来,再到被销毁、被收藏,被摆入博物馆的展馆或者私人收藏间的一生之中。
大多数时候,每当人们提起它们,都是在讨论着单独的一张作品,谈论着这张画的审美,谈论着这张画的艺术理念。
唯独那么短短的一两周的时间。
这数百张作品是以一个凝结的整体存在的,它们像是被树胶所覆盖的虫珀,一罐装满瑰丽昆虫的捕蝇瓶。
这只虫珀、这罐捕蝇瓶便是艺术双年展,也是一位策展人所拥有的全部。
很多双年展。
尽管是最顶级的双年展,虽然大师云集。
可展览一落幕,琥珀就裂了,捕蝇瓶就碎了。
小虫漫天飞走,像是夏日里的萤火消失在了日出的黎明之中。
没有人再记得这一次展览。
也有些展览会以永远的凝固住空间,成为了美术史上一枚夺目的宝石。
它们被时间打磨的越久,便越是光滑璀璨。
比如1898年让罗丹名震江湖的巴黎沙龙展。1948年毕加索亲临现场,规模空前的威尼斯双年展。以及1978年的“从自然到艺术,从艺术到自然”第三十八届威尼斯双年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