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臣心头一跳,您为了保金忠,不至于这样吧?
“朕还以为,都忘了呢?”
“陛下,您是天子,臣等就算忘记自己是谁,也不敢忘记您的身份呀!”胡濙苦笑。
姚夔缩在后面,还是老太傅您来当出头鸟吧。
“金忠抓了胡俨的后人,天下文人竟戳朕的脊梁骨,这是何道理?”
朱祁钰不爽道:“金忠犯的罪,跟朕有什么关系呀?”
“当朕的刀口不利?还是当朕是软弱之君?”
“随便唾骂朕?”
金忠是您的奴婢,他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您,他犯了错,当然找您喽。
“请陛下听老臣一言!”
胡濙苦笑:“老臣不说金提督所作所为之对错。”
“只说先胡公之功绩。”
“陛下心怀万民,想让天下百姓都读得起书,并打算中枢投入很多银钱,兴办教育。”
“而先胡公,乃教育的先行者,是教谕中的楷模。”
“陛下而今恼怒天下文人,为胡公后人发声。”
“这不就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吗?正因先胡公教谕万民,蜡炬成灰泪始干,才得道多助。”
胡濙的意思是,皇帝想重视教育,就得为教育树立一块招牌,胡俨就是一块金字招牌。
金忠却因为小利,把金子招牌给撕了。
难道被唾骂不是应该的吗?
“那胡昭、胡锡,打造军械,贩卖于外,难道这样的人,也能逃脱罪责吗?就因为他的父祖是胡俨?”
朱祁钰先把屎盆子扣上。
胡濙翻个白眼,这就是您玩赖了,金忠若真拿出证据来,也不至于朝野沸腾。
关键金忠没有证据呀,直接就杀人了。
这是坏了规矩,所以人人自危。
“诸卿,可知金忠今年会往中枢运送多少银子吗?”朱祁钰见群臣不以为然,直接谈利益。
“陛下,不能因小利而失去人心呀!”
姚夔高声道:“金提督确实为国朝解了燃眉之急,但天地君亲师,乃国之根本。”
“若因小利,而放弃了根本,未来人心不附,大明日后如何存续?”
他的话,引起朝臣的支持。
钱重要,“义”更为重要。
“上亿两银子,在姚卿嘴里是小利,那您去给朕弄这些钱来?”
朱祁钰阴恻恻道:“大明税赋一年收入多少钱?”
“养兵建城,根治黄河,改革币制,哪样不用钱?”
“没有钱,你姚夔告诉朕,朕能怎么办?”
“陛下,老臣并未说钱不重要,而是说大义更为重要!”姚夔觉得皇帝在偷换概念。
朱祁钰就是硬犟:“胡俨是很多人的老师,是一代名臣。”
“但他的名声,就允许其后人胡作非为吗?”
“若是如此,当年杨士奇就不该致仕归乡,他儿子无非是老家杀了人,算什么事呢?”
又歪楼了。
“陛下,这是两码事。”姚夔苦笑。
“朕看是一码事。”
朱祁钰冷冷道:“若金忠拿不出证据来,朕立刻下旨处死他,若拿出证据来,胡俨就抄家灭族!”
朝臣猛然一惊。
皇帝的根本目的,是对付胡俨的后人?
不对呀,皇帝对付胡昭等人,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皇帝的目的是……文人!
“民间倒是风气开放,读书认字之后,不为国朝效力,竟蝇营狗苟的辱骂君父!”
“朕看是反了天了!”
朱祁钰目光阴冷:“他们能活着,是朕的先祖建立了大明朝,让令其祖上活命!他们能认字,是朕庇护他们,给了他们好日子过!”
“结果呢,不为朕卖命,反而暗戳戳地骂朕?”
“当朕不会杀人吗?”
皇帝的目的,是天下文人啊!
文官对抗皇权,靠的不止是手中的权力,还有天下文人的嘴呀!
天下文人的嘴,永远占据道德制高点上。
不管皇帝做得对与错,只要得罪了他们,他们就能用吐沫星子喷死皇帝,把皇帝喷成狗。
朱祁钰一直是收权。
但文人的嘴没法收起来呀,毕竟长人家嘴上,不能把所有人割了舌头吧?
“陛下息怒!”朝臣惊恐。
其实朱祁钰强势,文臣并不绝望,因为朱祁钰不是永生的,早晚会死的。
只要文官不丢笔杆子,不丢天下文人的嘴巴。
等朱祁钰一死,文官集团就会再次掌权。
皇权,是无法压制天下人唇舌的。
“朕没法息怒!”
朱祁钰目光阴冷:“传旨,改巡捕营为黑冰台,官职不变。”
“由黑冰台掌握天下风闻。”
“一经发现,有文人辱骂君父,一概……去边疆服役三年。”
“朕不是残暴之君,不会处死他们,也不会褫夺他们参加科举的资格,只是要管一管他们的臭嘴。”
“让天下文人,不要坐在家里全凭想象,胡说八道!不知民间疾苦,不知边疆之苦!”
“责令他们去边疆戍边,可参与军政大事,可任幕僚,可担任基层军官,可担任基层吏员,不设限制。”
“让他们去看看,朕这个君父,当得容不容易!”
“也看看,大明百姓活得多么不容易!”
“别一天就知道长个嘴,乱喷粪!”
朝臣本来惊恐。
后来竟变成狂喜。
这是扩大文人权柄啊。
文人若去边疆历练三年,去当武将的幕僚,或者深入基层,不止能博得名声,还能参与实政。
这样一来,朝堂就增加一批可用之臣。
同时,文人的权柄也在扩张。
这哪是罚呀,这是奖赏啊!
等等!
这是仿唐朝制,唐朝很多文人,就去藩镇节度使帐下担任幕僚,难道皇帝不满边将,想在边将队伍里掺沙子?
用文压武?
“陛下圣明!”朝臣都是人精,立刻看到其中的好处。
“听朕说完啊。”
群臣在看皇帝,皇帝同样在看群臣,他冷冷道:“这些人,只给一次机会,若还有第二次,本人五马分尸,其家族,贬为匠籍,永世不得科举!”
“陛下已经给了罪人一次机会,他们若还不知悔改,再行处置也是应该的!”耿九畴站在皇帝这边说话。
姚夔欲言又止,王复给他使眼色。
点到为止即可,不宜多说。
“诸卿,到时候再有人屡教不改,可就别怪朕心狠手辣了。”
朱祁钰冷冷道:“江西诸多家族析产,根据锦衣卫奏报,这些家族竟比朕还有钱。”
“可他们居然为富不仁,不肯接济乡里,也没有搭桥修路,甚至,建昌府有流民三十余万,这些流民多是不肯做佃户,逃逸成了流民。”
“你们说说,是谁抢走了他们的田地啊?”
朝臣不答。
“朕替伱们说,就是你们保着的人。”
“朕知道,你们的心思。”
“无非是把朕熬死了,文官就会再次抬头,毕竟你们没有伤筋动骨,朕为了扩张汉民势力,不停给你们扩大权力,助长你们的实力。”
“朕活着的时候,你们蜷缩起来。”
“但等朕死了,皇权就会丢掉的。”
这话能随便说吗?
朝臣吓得不停磕头。
“不必解释,朕看得通透。”
朱祁钰也无奈。
这是制度问题,也是人心问题。
从太宗皇帝重用文臣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文官乱政。
汉人骨子里好内斗,文人和武人斗,皇帝和宗室斗,等武人没了,文人和文人继续斗,从来没有停下的时候。
“但你们想过吗?”
“朕和你们,共同掌舵大明这艘船。”
“这艘船早晚有一天会沉没的,等这艘船沉没了,你们是想换个新主子呢?还是想修修补补,继续维护这艘船呢?”
这是个诛心的问题。
谁敢说想换新主子呀,自然都得表忠心喽。
“朕能做的,就是让这艘船航行的时间更久一些。”
朱祁钰认真道:“朕犁清大明,又析产大族,所为什么呀?”
“还不是减轻土地兼并,让民间变得公平,安置更多的流民,扩张汉人的生存空间,使朝堂清明,百姓过得好一些。”
“无非是让这艘船,继续行驶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