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撤了钞关,只是今年、明年不征商旅税而已。”
边镛想告诉他,湖北繁荣,和北方大肆建造城池有关系,等北方建造停下来,自然就不再繁荣了。
“只要皇帝爷爷不封河,小人们就有口饭吃。”
纤夫笑道:“就算这条河繁荣两年,小人也能赚够了钱,就能生两个娃。”
“等过两年,我儿子就能和我一起当纤夫了,我们就能赚两分钱。”
“我爹就不用在地里挨累了,我娘也不用纺布了,爹娘安享晚年了,我也尽尽孝心。”
“再过几年,老二也能帮着家里了,攒两年,先给老大娶媳妇,余下的钱给老三当嫁妆。”
“这日子就一天天的好哩。”
他笑容纯真却灿烂,对未来充满“美好”的愿景。
边镛却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百姓太容易满足了。
中枢做的太少了。
正聊着呢。
扈从来禀报,说年督抚回来了,请他过府一叙。
边镛便将酒菜送给纤夫,骑着快马,来到督抚府。
督抚府是新建的,建在江夏。
快马进城,进了督抚府中。
年富打量着这个年轻得不像话的使臣,不由失笑,皇帝喜欢启用年轻人,担任传令官。
正常来说,传令官虽无职权,但到了地方,都作威作福,事后皇帝还要安置去各部。
这就导致了,朝中逐渐出现了传令官这个官职。
朱祁钰却扫除弊政,改用宫中侍卫做传令官,这些侍卫都是达官子弟,自然看不上这狐假虎威的官职。
先传旨,传旨之后。
边镛行礼:“后学末进,参见年督抚!”
“边永的儿子?”
年富回礼后,眯着眼打量他:“倒是器宇轩昂,一表人才。”
边镛可不敢造次,不说年富官职高,而且其人资历更深,年富是永乐朝进士,宣德三年被重用。
而边永才是正统十年进士,和年富差着辈分呢。
“本督听说你探访民间事。”
年富神情威严:“不妨在江夏住几天,好好看一看。”
“江夏是湖北治所,是湖北最繁华之地。”
“想看到民间疾苦,不能只看富裕之地,而是要去贫困地方去看一看。”
“正好,本督还要去黄州府麻城,麻城刚刚安置了一批流民,缺衣少粮,伱刚好去看一看,对你有帮助。”
边镛又惊又喜,恭恭敬敬行礼:“谢大人成全!”
年富这是提点他呢。
给皇帝讲述地方,不能只说好事,还要说一些坏事,让皇帝看到,自己做得不足。
年富面色稍松:“起来吧。”
他觉得边镛是个可造之材。
若不是脚踏实地的人,肯定不愿意说些不好之处,惹怒皇帝,只有想真正做实事的人,才会针砭时弊,鸡蛋里挑骨头。
年富不止在黄州府安置流民。
还在剿匪。
“你今晚早早睡下,明日天一亮,咱们就出发!”年富风尘仆仆。
他已经六十三岁了。
却丝毫不显老态,做事雷厉风行。
天色刚一亮,他就早早洗漱干净,昨晚他睡得很晚,密奏是有火漆的,外人不能看。
年富摆案焚香,叩拜后阅览。
看到了陛下谆谆叮嘱,还特意叮嘱他,免除湖北商税,湖北大治,要抓住商贸的机会。
读完,年富唏嘘,又写了漫长的上奏,把湖北情况先说了一遍,弊端、策略等等。
写到深夜,但第二天早晨起来,却神采奕奕。
登上舟楫,返回麻城。
在船上一天时间,年富一直在读书。
闲暇时倒是指点边镛两句。
边镛看着须发尽白的年富,已经位极人臣,却还在坚持读书,这份坚持,让他动容。
在麻城下船。
边镛听到兵卒操练的声音。
年富仪态紧绷,下了船,如武将般上马,打马入麻城。
和商贸发达,千帆竞速的江夏不一样。
麻城则黑云压城城欲摧,一副悲凉寂寥的景象。
“几伙匪类,卷携着流民,进了大别山。”
年富坐在府衙之上,府衙上挂着一副地图,他跟边镛说:“本督欲深入大别山内剿匪,可愿意和本督一道?”
边镛吃了一惊:“督抚大人,后学是要去安南传旨的。”
“安南正值雨季,你去了也进不去,去之何益?”
“再说了,安南弹丸小国,有你爹边永坐镇,翻不起风浪的。”
年富满不在乎道:“可看本督剿匪,可仅此一次。”
“想不想去,随你。”
边镛犹豫了,年富确实有心提拔他。
他若入了年富的眼界,拜入年富门下,也是一件好事。
而且,皇帝着实没限制他抵达安南的时间,还说让他沿途好好看一看。
“后学愿意随督抚大人剿匪!”边镛行礼。
年富露出奸笑,有种鱼儿上钩的感觉:“本督考你一道题,匪军有十七万,我军有三万,如何才能大破强敌?”
边镛直接听傻了。
三万打十七万,这还叫小仗?您是不是对打仗有什么误解?
不过,这是年富在考校他。
他立刻整理措辞:“后学以为,情况有三。”
“其一,若匪军军械不济,我军军械优良,只要我军找到匪军,就能大获全胜。”
“其二,若匪军粮食不济,则可封住要道,使其自乱阵脚。”
“其三,倘若匪军有军械有粮食,只能请求中枢多多增兵。”
然而。
这个回答,让年富不满意。
“大人,后学哪里说错了吗?”边镛小声问。
“若你是明军主将,你该立刻停止攻打,因为三万人,是不可能打赢十七万人的,什么情况都不能赢。”
年富说了一个很实际的问题。
不是谁都是霍去病!
天下名将多了,但霍去病只有一个!
打仗要稳扎稳打,打必胜之仗,避开必败之仗,可以不胜,但不许战败。
哪怕战败,也要尽可能的保存实力;战胜时,最大可能削弱敌方。
这就是名将了。
白起、韩信、卫青、霍去病、李靖、徐达这样的天选之子,几百年才出这样一个的!
没有这样的绝世名将,日子也得过下去呀。
边镛也懵了,那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呢?
“咱们就面对这样的问题。”
年富指着大别山:“这山里,就有十七万贼寇,加上被裹挟的流民,有三十万之众。”
难怪湖北从大乱进入大治了。
因为匪类被赶入大别山了。
地方上也在肃匪,但都没有大股匪类了。
从广西陆陆续续,安置进来的狼兵有十二万人。
年富手里有三万人,守在大别山诸多关口,把匪类堵在大别山里。
“而本督抚手里,只有三万人。”
年富苦笑:“而且,这三万人还不太会说汉话,不会用火铳,装备也并不精良。”
那这仗怎么打呀?
“您怎么没向中枢求兵呀?”边镛小声问。
“求了,陛下说从广西继续调兵。”
年富摊摊手:“但广西兵,都被方总督带去安南吃饭了,没在广西,安南又恰逢雨季,带不回来了。”
“所以,难题就交给了本督抚。”
边镛咂舌。
难怪年富不让他去安南,因为真的去不了,他只会停在广西,眺望安南。
年富是全能型人才,没有短板的他,恰恰成了最大弱点,他能打仗,但打不了这种决胜局。
他和韩雍不一样,韩雍的长处是打仗,是统帅型人才。
年富是做什么都出色,但相比较而言,又样样不出色。
“大人,后学末进也没有办法呀。”
这个问题,对边镛来说超纲了。
边镛只是长得帅,有个出使安南的爹,实际水平也就是普通进士水平,达不到韩雍、王越的级别。
论勇猛,也远远比不上欧信、陶成。
被皇帝派出来,只是历练而已,他年纪尚小,正在磨练他成长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