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都是苦命人,何必互相难为,彼此算计呢!”
含山公主卖徐承宗一个面子:“王阁老,是否愿意和本宫开诚布公谈一谈?”
这场斗争,王竑完败。
王竑这个时候,就该告辞。
别看他是阁老,又是朝中老臣,这些在含山公主眼里,全都不管用。
哪怕皇帝来了,人家跟你说你爷爷小时候的故事,皇帝又能如何?
除非皇帝耍浑不吝,把她杀掉。
“王阁老,殿下并无恶意。”
“只是尹府阖家遭难,对殿下打击太大了。”
“还请恕罪。”
徐承宗开始和稀泥。
王竑不言不语,心里盘算着。
徐承宗继续道:“长公主殿下大寿,陛下也献上贺礼,足见陛下眷恋亲情。”
王竑继续装傻。
徐承宗在帮尹玉、尹辉叔侄开脱。
皇帝远在北直隶,具体调查案件的是钦差大臣,只要王竑稍微抬抬手,大案就能变成小案子。
可他低估了皇帝的决心,也高估了王竑的胆量。
王竑来南直隶,是纳投名状来了。
纳得不好。
他就得从阁老的位置上滚下去。
王竑还是不肯说话。
徐承宗笑容不减:“王阁老,大家都是为朝堂效力的,说直白一点,陛下震怒,无非是尹家奢侈无度,尹玉、尹辉终究是小节。”
这话说到点子上了。
哪个勋贵家没有两个纨绔子弟?哪个纨绔子弟手上没几条性命啊?
皇帝管过吗?
偏偏尹家,被皇帝特殊照顾。
不就是看上了尹家的钱,以及尹家和宣宗皇帝暗探的关系嘛。
含山公主拿出一封信:“这是本宫写给陛下的亲笔信,额外奉给中枢五十万两银子!”
“本宫散尽家财,也要给这不孝儿孙赎罪!”
“不求王阁老高抬贵手,只求王阁老给尹家宽限几天时间,等陛下亲笔批复到来,再行处置。”
“可以吗?”
含山公主前倨后恭。
王竑觉得含山公主很是脱节啊。
刚进这内堂时,尹家看似恭敬,实则处处是机锋,含山公主绵里藏针,笑里藏刀,说得他王竑哑口无言。
忽然就服软了。
真为了尹玉和尹辉?
不太像。
这里面有鬼。
含山公主亲笔信,估计就是交代先帝暗探的事情。
又愿意贿赂皇帝五十万两银子,说明尹家不差钱,也不怕露富,哪怕皇帝勒索更多,也愿意息事宁人。
这说明什么?隐藏着大事啊。
王竑忽然想到了画里的海船!
宣德九年,王景弘带领船队,最后一次航行,于正统元年回来。
从那之后,马放南山,刀枪入库,再也没有出海过。
但是!
关于宝船的记载,却也消失了!
景泰八年,皇帝旧事重提,翻遍了宫中所有归档,都没有说明宝船的最终归属。
从永乐三年开始,到正统元年,整整三十多年的持续出海。
规模一年比一年大,需要海量的海船。
每一艘船都记录在案的。
然而这些记录,竟然在正统朝,离奇的消失了。
准确地讲,是在正统八年以前,就消失了。
因为正统八年,朱祁镇曾下诏重新督建海船,再下西洋。
至于之前的船支,绝口不提。
说明,这些船支在朱祁镇亲政之前,就消失了。
时间点在正统元年到正统七年。
朱祁镇应该也找过这些船支,但最终查无可查。
想来应该找到了答案,因为正统八年之后,就无疾而终了,再也没找过这些东西。
杨璇用四幅画隐藏的秘密。
就是海船!
难道说,郑和下西洋船队的船支,是被尹家瓜分了?
所以含山公主藏藏掖掖。
就怕皇帝得知宝船的真相?
“若王阁老不同意就算了。”
徐承宗充当中间人,笑着说:“在偏厅准备了歌舞,请王阁老去欣赏吧。”
王竑倏地笑了:“魏国公何必如此着急呢?”
“本阁这钦差大臣,乃是陛下钦命。”
“既然长公主殿下有私密话和陛下说,本阁亦是为人臣者,自然是等得的。”
“只是有一点,贵府两位可不能擅自离开南京城。”
“万一出了错漏,陛下追责下来,本阁和您可都担待不起的。”
徐承宗笑容灿烂:“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含山公主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让尹玉和尹辉给王竑磕头感谢。
王竑坦然受之。
回程的时候,尹家送来一个卷轴,卷轴是用玉镶的,打开一看是阎立本的画。
王竑都吓到了,尹家出手实在惊人。
这幅画不在于多少钱,而是价值连城。
范青也得了一份,是一把镶金的金刀,看着有些破旧,但这是蒙古大汗蒙哥曾经用过的佩刀。
回到下榻之地,两个人瞠目咋舌。
尹家出手太阔绰了,还知道投其所好。
送文臣画,送武将刀。
“尹家藏着大秘密。”范青道。
王竑指了指那张卷轴:“和那里面的图有关系。”
范青却想不通海船昭示着什么。
“王阁老,李副守备趁无人时,将这东西塞到卑职手里。”范青拿出一颗珠子。
王竑顿时头大:“怎么全是猜哑谜的事呀?”
他接过来,仔细端详:“这颗东珠,应该是本地养蚌人手中的,李震把这东西给你,昭示着什么?”
“蚌?本地蚌?”
王竑猜不出来。
接下来几天,南直隶进入静默期。
而江西的金忠,离开了鄱阳城。
乘船来到广信府。
三月的江西,天气已经温暖了,春耕也已经开始了。
江西封闭,春耕却耽搁不得。
江西督抚马瑾正在主持春耕。
而金忠第一站,就是上饶。
上饶虽然是广信府的治所,但广信府最富的地方,却是铅山。
铅山的纸,天下闻名。
金忠先拜访上饶陈氏。
这个陈氏,祖上十分显赫,近代于洪武年间,出过一个吏部尚书,陈修。
但陈修在洪武四年卒于任上,后代也没有朝中能臣诞生。
不过,他家女儿长得漂亮,教养得极好,远近闻名。
便以女儿联姻,靠着姻亲关系,其家成为当地显赫望族。
最有名的,就是铅山费氏结亲。
铅山费氏和上饶陈氏,世代有人结亲,至今已有六代了,彼此亲如一家。
而费氏又和余氏世代结亲。
这铅山费氏,乃是三国名相费祎的后人。
上饶余氏乃是宋朝宰相余尧弼之后。
三家又和弋阳杨氏多有姻亲,这弋阳杨氏,据说是杨士奇后人中的一支,也有说是硬攀亲的,和杨士奇无甚关系。
总之,这上饶陈氏、铅山费氏、上饶余氏、弋阳杨氏,形成四大家族,把控着铅山纸业。
金忠拜访的陈氏,当家做主的叫陈应。
是陈修的六世孙。
金忠在江西已经打出名头来,抄出那么多银子,江西没有哪个家族是不怕的。
“陈先生,有礼了。”金忠进入陈家。
陈家住的阔气,宅子没法用几进来形容,只能用占地多少亩来形容。
反正金忠一眼望不到头。
“祖上积攒下来的家资,到了晚辈手里,家世已经开始败落了。”
陈应说得谦虚。
但是,在饶州府抓到的人,有人指认,陈家每年有上百万两银子进账。
四大家族把持着铅山的纸啊。
铅山的纸,天下闻名。
连宫中,都在用铅山的纸。
达官显贵人家,都用铅山纸。
这样上好的纸,卖出去更是赚海量的银子。
“陈先生客气了,宫中都没伱府中气派。”
金忠笑着进了正堂。
陈应脸色一变,金忠这是点他呢。
问题是,他不敢送礼啊,送礼的下场,比不送礼还惨。
锦衣卫就是扒皮来了。
你送礼,等于将把柄送到他的手上。
陈应派人看茶。
金忠苦笑道:“大明处处在打仗,陛下尚在节衣缩食,这茶呀,本督是喝不下去啊。”
拉倒吧您嘞。
据说您在鄱阳城,花钱如流水,还喝不进去茶叶?
江西上好的茶叶、酒,好东西都是你先享用!
那时候你怎么没想想,皇帝在京师节衣缩食呢?
你可真好意思!
“大人忧国忧民,晚辈赞叹。”
陈应让人拿出五两银子来:“大人,今天这茶陈家就不供应了,献上些银钱,请兄弟们出去喝茶。”
茶叶折现。
金忠似笑非笑,这个陈应有意思。
“收下吧。”金忠给闫方使个眼色。
闫方收下银子。
蚊子腿也是肉。
陈应做事滴水不漏,让人泡了普通茶叶,给外面站岗的番子奉上茶汤。
“本督也不跟你兜圈子了。”
金忠脸色肃然:“本督在海船上,发现了铅山的纸,你给本督一个交代吧。”
陈应脸色发苦,这就是明抢啊!
原因都不问了,莫须有,就抢。
“大人,这铅山的纸,不是我一家说了算的。”陈应不敢不承认。
贼不走空,锦衣卫既然来了,就得破财免灾。
“你们四家,一家摊二百万两银子,凑一千万两,本督就到此为止,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