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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桂因为疑心病发作,以为太子殿下要和他算账。太监里面有好的,但身体残缺招致天性残缺,歪起来比一般的坏人阴柔歹毒。
看眼前不见得就使唤他,对卜卫说一声,有事让他顶着,自己说去便所,直奔住处,床与墙的夹缝里取出小小油纸包,打开来,里面一小堆白色粉末。
这是很多人熟悉的,名叫砒霜。
张桂手里有这个,是他让发去做苦役时有的。在见到以前柳礼耀武扬威欺压的宫人们纷纷来报复,柳礼受辱他亲眼所见。
免不了的,张桂也跟在里面受侮辱,看管他们的人根本当看不见。就像柳至跑去大骂柳礼,看管的人只会对柳至巴结的笑,根本不当柳礼的面子是一回事情。
哪怕你以前再高,折下来也得受辱。张桂看在眼里,把这个道理参悟透,心也凉透。
当时柳至还没有过去,柳礼觉得有盼头儿,柳家不会不管自己。他抱着一个心思,自己不好,娘娘也好不了。
这当主子的犯事牵累下人,当下人的犯事也连累主人,在古代并不鲜见。
张桂呢,可不敢指望柳家会搭救他这低品级的太监,他事先备下毒药,花他一大笔银子,准备自用,就有这么一小堆,别说毒死一个人,死十几个都足够。
砒霜这东西,多放可以很快要人命,少放能慢性中毒,很符合放在加寿姑娘送的汤菜里。
毒性可长可短可缓可急,可中伤可陷害,是张桂眼前的好东西。
握在手中,张桂有了底气。太子殿下要是还向着袁姑娘,张桂就一不做二不休,把袁加寿陷害到底。
他这样做,不怕太子不信吗?
他不怕的。
放好砒霜回去殿室中,太子殿下已离开,皇后娘娘正自言自语:“不管怎么样,是我身上掉下的肉,不能和我生分。”
娘娘是辩白太子最近和她的冷冰,那是表面上问安恭敬,只有母子们知道相对的时候笑容渐少。
又像在告诉这里侍候的人,别看我不得宠,从看管到今天皇上也没有来过,但是太子是我的儿子,你们都小心侍候着为好。
这就是张桂的底气,也是柳礼在临死前,张桂没骗到他银子,骗出来的几句话。
用柳礼的话说:“告诉你怎么得娘娘的欢心。”
柳礼是这样说的:“咱们是阉人,唯一的用处就是得主子的宠,混不出来比死都难受,不活着也罢。得娘娘的宠,就是哄着顺着,她是娘娘她最大。”
张桂心想你跟没说一样,就问道:“可娘娘现在不许出宫?”
“柳至大人心黑,是想整死我,有什么往我和柳义身上一推,这就死无对证。他就可以保全娘娘。你只管放心,熬得过去,就能等到娘娘出头,太子总是娘娘的亲儿子。柳家不要我,不会不要娘娘,不会不要太子。”
张桂对后面几句话是信的,好吧,娘娘和太子必须一条心,娘娘和太后有旧心结,太子和袁加寿必然的不能好。
他只为保全他的命,他也不是知书达理的太监,只想得到这里。
……
殿试前,小六过满月,受封为虎贲尉。没过几天,小小苏姑娘过满月,第二天即是殿试。
先有明旨发出来,今年的殿试与往年的不同。有太子殿下同下场,当殿就要出名次。
把国子监里一应的官员用上,翰林院也是要齐集殿中,所有人手一起阅卷。
辛苦是必然的,但速度也就能出来。为防止有人徇私舞弊,这道圣旨是头一天才下。当殿阅卷的时候,也是一份试卷三个人各阅一遍,取综合意见。
谁有可能批到自己的试卷都不知道,考生也不能在一天时间贿赂完所有的官员,几无作弊可能。
柳明和鲁豫等着太子中殿试,他们手中握着一些宫人的语言,均对太后不利。
要说能把太后扳倒,皇帝是她亲生的,她没有把皇后往死里送,宫人的言语也不过就是太后对皇后的事诸多要听,引起大家的疑心罢了。
柳明要的就是这疑心,要别人疑心太后与皇后不和,不是表面上太后的一片慈爱,听鲁豫说过,力证鲁豫要呈上去。
鲁豫跟他想的肯定不一样,鲁豫会私下里呈上去,显摆自己的能干。皇帝怎么发落,他倒不管。所以他含糊的告诉柳明有证据,但是哪些宫人,又说的是什么话,鲁豫没告诉他。
柳明没受伤以前是打打杀杀的干活计,比不上能文能武的柳至。他听到鲁豫说一声有证据,而且鲁豫是刑部二侍郎之一,跟柳至比肩,柳明就欢喜,和鲁豫约好等太子殿试一过,太子名声天下再扬,就把这事情捅出来,为皇后报效一回。
别人对今年当殿出名次或忐忑或欣喜,这两位是心怀鬼胎。
……
第二天晴光万里,夏天扑面而来。韩世拓对着桌上的素色夏衫胸臆酸涩。
以前的他在京里,最喜欢夏天薄薄的衫子。他以前最爱的还是轻俏颜色。
轻粉的,嫩黄的,浅紫的,水绿色……把世子爷骑马练就的好身板儿亮出来,不用说话就能迷倒青楼人。
从他出京历练以后,就改成清一色的黑与深青石青老酱紫等不招眼的颜色。
他的衣裳归宝珠管,宝珠不肯给他穿俏的,韩世拓自己也不曾置办。
夏光还是旧日的夏光,就是房外从小看到大的石榴树都没有变过,只有世子变了。
握起衫子他还是不穿,他由旧事到今朝,由粉衣到素色,他巴着今天换上官袍。
那将是他一笔一划一吟一诵,是让小二表弟骂的狗血喷头换来的。
穿上一定是舒服滋味儿。
“还不走吗?”掌珠挺着大肚子出来。夏天衣裳更显得肚子大的吓人,韩世拓不错眼睛带上笑看一会儿,没回答她的话,而是问上一声:“是男孩吧?”
掌珠撇嘴:“你这话敢当着祖母说说看?祖母说是女孩像加寿的品格儿,是男孩要像执瑜的品格儿,你敢说要男孩,祖母会骂人的。”
掌珠自己也只想要男孩,但有孕的妇人都一个通病,她自己可以乱想,别人说不可以,这就抬出安老太太把韩世拓的话驳回。
韩世拓做个俯首的姿势,嗓音也压低:“见到祖母千万别说,祖母说男孩女孩都好。”
“可不是,不能让祖母听到。”掌珠再这样说,看着韩世拓换过衣裳,端正过发和簪。掌珠正要说辞行和高中的话,见韩世拓施下一礼:“夫人,再回来,我可就是个官了,下官先这厢有礼,侥幸我得中,不枉夫人好些年的操持劳苦。”
掌珠眼皮子一跳,心慌意乱又上来。换成平时要笑话还没有下场就敢说中,但今天她回不出来。掌珠认为要付出的辛苦完全没有,每每听到这样的话,她就抓搔不着又不能分辨,因为这个家里的人全这样说。
就是那挑刺的四太太,在韩世拓中春闱后也躲着自己走,掌珠自己纳闷,我到底做了什么?
把二房三房四房全撵出去?
掌珠认为自己最大的功劳,这是一件。
见韩世拓往外面走,掌珠跟着送出几步。二门上文章侯夫人等让掌珠留步,她有了,不敢比袁家待宝珠,也顿成家里人的眼珠子。
老太太侯夫人文章侯兄弟等送韩世拓出大门,文章侯三兄弟送世子到宫门,一起上马离去。
大门内,老太太泪眼婆娑:“今天就能中?这是菩萨可怜我老了,怕我等得着急。”
侯夫人也道:“是啊,今天就中,免得熬人神魂。”
四太太鬼鬼祟祟从影壁后面露出脑袋,听到这两句大不以为然。你说中就能中,你是那考官吗?
但见二太太是一样的话:“有个状元当先生,哪能不中?我看,必然中!”
三太太更是一个附合的:“阮二大人名动天下,我娘家听说他肯给世拓讲书,也请想他去给我家兄弟侄子讲书,二大人家里不缺钱,根本不理会。说一声给太子殿下讲书不再收别人,也就请不来。这是给太子讲书的,肯到咱们家里来,我看世子也是必中的。”
四太太从来不服人,听到别人比她强,不管真和假,先出口伤人的能耐,就是让这句话压下去。
她满心里不服,但袁家太有本事,为世子请来在京里出名好些年的夸口状元公阮英明,阮二大人最出名的就是先夸口再中状元,四太太不认得他,也折服一二,就不敢伤人在先。
而老太太孙氏、文章侯夫人等深信不疑会中,也是因为阮小二的名头儿高。
一是吹牛,二是吹中了。
看着文章侯父子叔侄四个人背影不见,女眷们谈论着进去,四太太避开她们让出道路,跟在后面气鼓鼓。
世子要是中了,这家里越发没有自己站的地方。四太太有心老一老面皮,跟着嫂嫂们说几句,但又巴望韩世拓不中。
最后一拍大腿,等中了再说。她回房去不提。殿试的当天,这又是一个心怀鬼胎的。
…。
宫门上韩世拓父子叔侄下马,近年来沮丧心思重上心头。
自从福王造反后的这一年里,文章侯都不敢往宫门外面走。韩世拓改邪归正,文章侯想让儿子袭爵,也迟迟不敢上书。
他怕皇帝没想到还有一个他们家是太妃亲戚,他往上一冒头,皇帝想起来,这还有一个爵位要拿掉,一句话的事儿,他的侯府就此不保,他可对不住一家人。
恍然对宫门,文章侯有多年不见之感。其实他昨天因为儿子要入宫殿试,才偷偷摸摸在不远处逛着看过。
韩世拓就要进去,这三兄弟反而一起气馁,韩世拓心里明白。旧年的伤痕割的太深,如果不是皇帝仁德,夷起族来文章侯府早就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