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父亲和叔叔们打一躬,如对掌珠的那样:“我去了,等我得官回来。”
心想此时说得官的话,才能安慰家人。
文章侯不由得流下泪水,正要勉励一番,跳脱的四老爷和阴沉不爱抢说话的二老爷一起低叫出来。
一个道:“大哥快看。”
一个道:“世拓快看。”
宫门上清道路,几个官员摇摇摆摆着往里进,有太监在前面一脸阿谀的笑,带着他们。
文章侯对着中间一个瘦削俊俏青年脱口而出:“那不是二大人么?”
国子监里最高官员阮英明在几个下属陪同下,和翰林院最高的官员孟至真等人走在一起。
不用文章侯等人猜测,只看太监脸上的笑,就能清楚。而从他们旁边走过的人,见到大人们进这个宫门,停下步子不敢再走,议论的话出来。
“是主考官吗?”
“看样子像。”
文章侯这就心花怒放,把儿子的手紧握摇动,快速而又欢快地道:“二大人是主考官,世拓,你……”
不管他下面说的话得体与否,韩世拓都一把握住父亲的嘴,用眼神示意他。
世子怕侯爷说出你先生是主考官,这你还怕什么?让附近的人听到可就不好。
文章侯瞬间醒过神,对着儿子嘿嘿,韩世拓放开他,再看二老爷和四老爷都是满面喜色,也都是一脸进去这就不怕的表情。
韩世拓是想躲着的,他怕别人攻击他受二表弟教导,别人会提议二表弟当殿回避。
但那边有一个不怕的。
阮英明有感觉似的,无意中转转身子,把韩世拓收在眼中。他停下步子,一应从他眼神里过的人全陪笑,都以为阮大人是看自己,孟至真因为见识到小二的学识渊博,有退让于小二的心思,小二站住,他也站住。
小二招招手。
韩世拓大喜过望,还不敢相信,手点点自己鼻子:“叫我?”小二点点头。
文章侯推一把儿子:“是叫你。”韩世拓走上前去,这是他的内表弟,但近来听他讲书,行了一个弟子礼。
小二板着脸:“文章出自然,妙法于理间。就是这样,进去不要拘束。”
“是。”韩世拓答应过,小二对孟至真拱拱手:“孟大人请,”孟至真还礼,和小二一起进去。
韩家父子都认为这是没进殿,先得一个大彩头儿。四老爷喜欢的浑身作痒,就差欢呼雀跃。那有学识的那个是我家亲戚。二老爷素来爱沉着,常把个城府深摆出来的面上也笑容俱在。文章侯则是泪下,把刚才的泪眼续上。
“肯和我们家认识,好。”
韩世拓叹口气。
父亲的意思是在这宫门上,二表弟也肯认做是认识的,他感动得泪流。
全是福王害的,一家子路上见到不是姓韩不会受牵连的亲戚都怕别人不相认。
暗骂一声后,韩世拓卷卷袖子:“父亲二叔四叔,不要悲伤,我去了。等我出来,咱们家就重新振兴。”
世子本来没有蟾宫折桂的心,这会儿精神头儿全鼓出来。折桂他是不能的,但这心满满的鼓起来。
文章侯等人含泪目送他进去,见因为小二当众指点他,不少人主动和韩世拓招呼,互道姓名,约着出来后书社里去会文。
四老爷嘟囔:“这个像是比约着吃花酒体面好看。”与侄子争青楼魁首不认输的四老爷生出羡慕。
他在本科是夸口要下场的,但没捧几天书就丢下来,两眼昏花头脑昏沉,让他的话彻底成个大空话。
这会儿就只能对着侄子背影仰望,盼着他中了才好。
他悄声嘀咕:“等中了出来,这些人请他去论文,我呢?怎么贺的好。要不要请他吃花酒呢?世拓还肯去吗?”
二老爷离他近,听在耳朵里,忍俊不禁轻轻一笑。
……
沙沙纸上书写声,在寂静的宫殿里掠过。
每一回悄抬眉头,太子就能看到居中而坐的皇帝,他嘴角噙笑,写的就更流利。
韩世拓每一回抬眉头,也能看到坐在皇帝下首最近位置上的阮英明,他还真的是本科殿试主考,当殿宣出。
有二表弟在,韩世拓也和太子见到皇帝一样,文思奔涌。
头一个交卷不是太子,是来自云南的贡士,第二个也不是太子,太子在第九名上交出,韩世拓在第十五名。
小二塌没下眼皮觉得满意。
皇帝让太子坐到身边等候现场阅卷,太子悄悄对小二眨眨眼。
张大学士上了年纪出于谨慎,让殿下不必早交卷,多检查一时是一时。
袁训拜托小二插进来,小二心想不让殿下有些与别人不同的地方,那我何必掺和?
再说袁兄是个敏捷的探花,我小二也不差。我这等不差的人,会出来抠着字眼儿拖到最后的人?
他从过年前,春闱以前,就给太子和韩世拓模拟考试,限时间。不限时间按下科场的考法,在里面要呆两夜三天,小二先生也不能当天回家不是?
小二为早交卷晚交卷,和张大学士狠狠辩论一回,加上方学士等,议定太子不必赶在前十名里,也不要落后。
太子在第九名里交,是他忍不住。他的岳父是急才名声,他的师傅全是最好的,他要是还拖拉,自己都想好没道理。
第九名和第十一名相隔两个,太子就起身。
韩世拓是小二让他在十名和第二十名里交,小二说到这时候你还做不出来,你下科再考吧,你活生生坠袁兄的名声,坠我名声。韩世拓老实听话,卡在中间交了卷。
殿的两侧,贴墙的那里,坐满阅卷的人。三个官员一组,是早就排好。见卷子一出来,三个人轮流看过,他们认为不好的,直接就打掉。
文章如李白杜甫的,和一般贡士的区别,一看就能出来。有人写举头望明月,有人写天上一轮月,高下自然分出。
打掉的放到一旁,为严谨公正,到最后,小二和孟至真会随意抽选出来再看,如果发现有错打掉的,整体落选卷子全要重新看过,而打掉这卷子的官员们,官也就到了头。
这是为公正而设。
好的卷子,论国策论民生头头是道,往上传,如是几番,到小二和孟至真手里。
一甲二甲和三甲,由他们最后定夺。
状元、榜眼和探花,小二和孟至真呈上,由皇帝御笔亲点。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继袁探花以后,再一回当殿出名次,又是全部都出来,还是皇帝登基后的头一次科举,官员们不敢怠慢,交一个阅一个,一层一层的往上传递。
又半个时辰过去,卷子交上去一半,太子的也到皇帝手里。太子忐忑不安的等着,直到皇帝看完,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太子殿下才多少有些安心。
他不求有多好,只求不太差就行。
不是他对自己的要求低,而是他的年纪摆在这里,在殿试的人中最年青,他的身份也摆在这里,并不以学问跃龙门,他是储君,会衡量天下事就行。
天到这时候,已经是下午。交过卷子的人候在殿角,案几撤去。余下的桌子一张比一张少,最后几个还想磨蹭的坐不住,也交了卷。
官员们松口气,看文是费脑子的事情,这就最后几张,看完就可以轻松。
很快,卷子到小二和孟至真手里。两个人离座,把打下来的抽看过,又把三甲的抽看过,又把二甲的抽看过,一甲就三名,文章绝妙,早就记得滚瓜烂熟,不用再看,后面交的没有能超过他们的,就呈给皇帝。
皇帝不看,三个文章还捧在太监手里。他吩咐道:“唤本人出来,当殿念卷。”
三个人念出来,皇帝心中有数。又让二甲抽两名也念过,把太子的交给他自己,命他当众念出。
太子在听完别人的,面上笑容更浓。十二周岁的他还有顽皮,对着小二又眨眼,小二肃穆忍得好苦,但心中大为放心。
太子念完,殿试的贡士们无话可说。殿下是有名师的人,但他们中的也不乏请教名师之人。殿下的文章怎么说呢,文理好,又胜在大气上面。
这跟萧观作为小王爷进入军中后,振臂一呼:“跟我打仗去,咱们一定赢。”肯定有呼应的,说不好是山呼海应。
但士兵的儿子进入军中,或者是小军官的儿子振臂一呼:“跟我走,保你们赢。”一定是大把疑惑的眼光,说不准还有人要问这傻子说大话的是谁?
同样的论国策,太子说出来就是萧观的气势,贡士说出来就是小军官的气势。这里又与身份相关。
殿试的贡士们纷纷心服,但有些脑子转得快的心中不舒服。太子殿下又不做官,何苦来占一个名额。
说这话是担心太子把一甲里占一个,就少一个状元榜眼或探花。
他们的面色皇帝没有看到,离的也有些远,有的还站在人堆里让挡住。但皇帝想到。
叫过太子到面前,父子都是满面笑容。皇帝含笑:“太子,你考得不坏。”
太子叩谢道:“这是父皇训诫,师傅们教导,阮英明大人指点的功劳。”
阮家小二不为抢太子师,他愿意退到指点的位置上。因为他不是太子师,太子把举荐人也说出来:“还有忠毅侯举荐阮大人的功劳。”
小二这会儿可以放开的笑,笑眯眯地想,袁兄脸上又多一块金子,与我小二有关哈有关。
皇帝满面笑容,也许听到表弟对太子上心,他又喜欢一层。但没有当殿夸奖袁训,袁训为太子如何,就皇帝来看是他应该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