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可我现在是从山西来的不是?”诸大路不明白。
&nb“曾祖母住哪里,哪里才是你的家,我们呐,是一起回家来了。”说过,邵氏握住诸大路小手,张氏叫着丫头:“请出婆婆们,说咱们到了,就要见到老太太,赶紧的下船,咱们走了。”
&nb“来喽。”船舱里又出来五、六个白发老婆婆,皱纹满面,能看出一生劳作,身子骨儿透着老梅意味。
&nb争先恐后地问:“到了?”四面乱看:“不见城门呐?这京里还不如我们大同,没有个广亮的城门不成?”
&nb张氏笑回:“还有段路,城门大着呢,比大同好。您以为这船直通到京门里下?”
&nb有家人同行,招呼着下了船,码头上有车,雇上,邵氏张氏抱着诸大路坐一个车,说起话来。
&nb“我们赶得是时候吧?说宝珠是四月里生。”
&nb“是时候,也看宝珠生孩子,也看过掌珠玉珠有了喜。这是我们烧了多少香,总算有了。”张氏一怔神,又笑容满面:“二嫂,四月里有殿试,咱们住上一个月,还能看到掌珠女婿得官呢。”
&nb邵氏笑得合不拢嘴:“得官就好,得官我就放心了。”
&nb诸大路插话:“我是来庆贺有小弟弟和得官的,不得官我可白来一趟?”
&nb邵氏张氏一起笑:“是啊,你是代你祖母和母亲来的,可不能不得官。”
&nb邵氏觉得这话口彩很好,就是回来庆贺得官的,这不是非中不可吗?独乐不如大家乐,就把张氏也恭维上几句:“说起来三弟妹你家女婿更好,早就是个官了。”
&nb张氏乐着,把宝珠提起来:“再好,也不能和宝珠比,宝珠女婿如今住王府。”
&nb“咳咳咳,”诸大路大声咳嗽,三岁的他就知道这句话:“不能乱说。”
&nb这是邵氏张氏教给他的,不能乱说住王府的话,这话是犯忌讳的。明明不是王爷。
&nb邵氏张氏是从国公府里听来的,国公府里很欢喜,偶然有几句话出来不对头,老国公夫人劝媳妇们改过这话,邵氏张氏会了,诸大路也记得牢牢。
&nb邵氏张氏笑了:“好好,咱们不说,你四姨母是住在大侯府里。”诸大路一本正经点头:“这话很是。”
&nb说是这样的说,但车在忠毅侯府门外停下,下车的邵氏张氏一起晕。
&nb“我的天呐,这大门,怎么这么大?”张氏扶着额头,很想数清楚是几开间,但眼前光线晃动,五间大门数上几遍还是个不明白。
&nb邵氏满意的叹气:“神保佑宝珠啊,这大门多气派。”
&nb褚大路早跑进去,对着大门就进。
&nb“哎哎哎,这是谁家的孩子,这里不能乱进。”守门的人不认得他。
&nb另一个人认认,这个是从山西跟来的,笑道:“这外面站的不是二太太三太太,”
&nb褚大路昂脑袋:“还有我,我是褚大路!”
&nb两个人想起来:“方家的表公子?”
&nb“就是我呀,祖母和母亲让我回来道贺的,你们不让我进去,我可怎么道贺呢?”褚大路说得清清楚楚,毫不打顿。
&nb门上人出来见邵氏和张氏,问过路上安好后,道:“太后在呢,平时这大门是不开的,侯爷轻易也不走,您看?”
&nb邵氏张氏会意,回首招呼从山西同来的老婆婆们:“咱们走几步儿,前面还有个门。”
&nb老婆婆们不能领会:“这大门就很好,我们进京里一是看看老太太,二是看看世面广大,怎么不给进?”
&nb“太后才走这门。”邵氏张氏费力的解释一通,门上人分一个带路,请她们角门里走,另外有人去回话。
&nb安老太太在正殿里陪太后说话,小六的木床放在一旁。正说到小六满月,封个什么爵位又大又有口彩,丫头们进来一个,向老太太耳边说上一句。
&nb老太太出乎意料,她知道邵氏张氏要回来看女儿,但今天没想到出现,脱口道:“是吗!”
&nb太后见她神色有异,就问出来:“是宝珠要什么吗?”
&nb老太太定定神,有了主意。
&nb来的不是别人,是她的两个寡妇儿媳,为宝珠在山西出力这些年,老太太和宝珠都有感激。
&nb还有她住山西的时候,说得来的几个老婆婆们,有的年纪比老太太还要大,大老远的来看一回,这算是西去前的见面不是?
&nb老太太想得给她们体面,让她们能来见见太后才好。
&nb就起身恭敬地回话:“是我的两个儿媳到了京里,”
&nb太后想起来:“是按月给加寿送土产的那两位?”
&nb老太太大喜,太后是记得的:“正是她们。”
&nb太后道:“那带来,我见上一见。”
&nb老太太从容再回:“她们还带来山西的几位年高老人,我住在那里常同她们说话,全是有德之人,大远的路来看宝珠,请太后开恩,也容她们拜见可好?”
&nb太后神思恍惚上来,一腔乡愁不可遏制地浮上心头。家乡来的年高的老人,让她想到她不能送终的父亲和母亲。
&nb他们老去的模样,自己也不曾见过,也许这里面会有一个人肖似母亲也不好说。
&nb太后强自镇定:“我都见见。”老太太感激泣零谢过,扶着丫头出来,先行对她们做一个交待。
&nb……
&nb客厅上正在热闹,老婆婆们看着什么东西都是稀罕的。抚着桌子问邵氏:“这里面镶的不是咱们那河底下的石头?怪白的,怪俊的,这石头也能卖钱?”
&nb邵氏笑道:“那是玉石头,不是咱们那河底下石头。”
&nb另一个指着墙上的画问张氏:“这是这里奶奶想我们那野地里景?找人画的乱草根子野花大山鸡?”
&nb张氏含笑:“那是锦上添花,锦鸡,不是山鸡。”
&nb精力好的一个婆婆出了门,在廊下看上一回鸟,进来拍着手笑:“都去看看,这外面挂的是黑老鸹,好不值钱的东西,人见人打,怎么用这上好的笼子装着当景致?”
&nb屏风后面出来的老太太笑了:“钱婆婆,那是八哥,不是黑老鸹。”
&nb众人纷纷看过来,就是邵氏张氏是老太太几十年的媳妇,也乍一看不敢相认。
&nb出来的这个老妇人,满面红润,肌肤光泽。穿一件闪金露银无处不明亮人眼睛的老姜色衣裳,下身是深色裙,衬出碧汪汪一块玉佩。
&nb通身是富贵的不说,又散发淡淡馨香。柱一个拐杖,香气从她手上来。
&nb这是老太太吗?
&nb是她,她上了年纪,模样儿不会再变。以前那种气质也是富贵的,但和今天大不相同。
&nb以前她是个京里出来的老太太,疼爱孙女儿去边城满面慈祥。今天她的满面慈祥像云端上人。
&nb那舒展劲儿,那底气劲儿,那凡事儿游刃有余不在眼底的劲头儿,一生劳作的老婆婆从没有见过,也是当媳妇的邵氏张氏头回见到。
&nb老太太前半生就是一个字,烦。
&nb后半生里直到她离开邵氏张氏又是一个字,慎。
&nb对着没有男孙她烦,对着袁家她慎。但现在她全都抛开,一脸的轻松自如,一脸的悠游自在,把邵氏张氏和老婆婆们全看呆住。
&nb是宝珠生下孩子吧?
&nb邵氏张氏由家人口中知道宝珠已生,也只能这样去想。
&nb果然,老太太一开口就是:“你们来得巧,小六还没有满月,可以喝他的满月酒。”
&nb大家一起说好,老太太又故作不经意。说起太后她本应当肃穆,但老太太觉得体面无人能敌,轻松以外露出的是浑然不经心般:“太后在这里,去见见吧。”
&nb邵氏张氏一起恍然,原来不是什么改变,是炫耀上来的自在。
&nb…。
&nb太后二字,让厅上乱起来。老婆婆们到处找路要走:“我们不敢见,我们怕见。”
&nb邵氏张氏也心里怦怦的跳,犹豫着自己见还是不见,上前去见有个不对,让太后恼火可怎么办?
&nb老婆婆们的忙乱,让她们镇定下来。
&nb同着老太太一起劝:“老太太给找的脸面,见见吧,回去家里也可以说嘴不是。”
&nb说着别人,自己忽然有泪。前半生和老太太不好,到后半里还是依靠着她给脸面,不由得又宾服一层。
&nb到底一家人才是最中用的。
&nb劝上半天,老婆婆们勉强答应,丫头们带着她们去净面换衣裳,这已经让太后等上半天。这要是在宫门求见,估计太后早就不耐烦。但太后今天到晚上才回去,又不错眼睛看着小六,从来不怕日月长,听到求见,笑容满面说了个好字。
&nb就见到几个婆子随安老太太进来,那白发上可见水气,太后就知道是洗沐过才来,她愣在当地。
&nb她想到记忆的父母亲,田地里劳作回来,去见个村长里正什么的,也是要洗洗手脸才能出去。
&nb一丁点儿的水气,把太后的思念又一次打开。在她眼前出现的不是几个老人,而是她那黑手黑面的父母。
&nb从她进宫以后,再没有见过类似她爹娘的人。她挣扎出来,养母能来看她,也是衣绫罗袖锦绣。
&nb但和面前这老人一样的晒黑面容,手上可见到的枯干,这才是记忆中的父母亲。
&nb太后定定神,是的,父母。是的,小弟。是的,加寿。她心中那一盘徐徐推进的大计策,再一次清晰坚定起来。
&nb宝珠对她的规劝,和柳至夫妻的低服,让太后本已经心动,这时候又一次封如寒冰。
&nb看着老人行礼,太后说老天拔地的艰难,免吧。
&nb看着老人们说着乡音,太后听得聚精会神。
&nb但她所有的精神头上,那一块对皇后的防备,又一次盔甲密布,刀剑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