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凉的溪水反复拍打着滩石,章越看着倒映在溪央的明月,此刻他思绪万千,若是沿着溪一直走,是可以回到县城的家里。
此时此刻章越有些想家,想兄长以及丘儿,孤寂的感觉涌上心头。趁夜逃回家的念头一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但最后章越还是扭头走回了茅屋。
郭林仍坐在杉木桌上夜读,桌上点了一盏油灯,至于‘书’其实都是产自建阳的竹纸,平日郭林从旁人拿抄录下来写在纸上读。
章越看了一眼,郭林的字很好看,卷面上没有分毫墨点,心道不愧是念了好几年书的人。
看到这里,章越对郭学究稍稍有些了信心。
见章越走到一旁,郭林有些腼腆扭捏。章越明白对方心情,以往自己写作文时,未完稿时也不喜欢别人在旁观看。
章越走到一旁抬起头屋顶仍是有零星的雨水陆陆续续地砸在土盆里。
“是了,起夜时可否尿在盆里?”
但见郭林一阵慌乱:“师弟知道了?”
别问我怎么知道,因为哥也是过来人。
章越笑了两声,然后大字横身一躺,从家里带来的被褥里抽出布被正要盖在身上,却见从被褥里掉出一小袋沉甸甸的东西来。
章越不动声色,看了一眼郭林。
见郭林仍心无旁骛地学习,章越背过身去打开布袋子,但见里面是一贯多的钱。
不用猜也知道是章实留给自己的!
此刻章越眼眶微微有些红,小心将布袋子贴身藏好。
大山,雨声,松涛,茅屋,孤灯就如此混杂作一处酿成别样的心思,然后他不知不觉地进入了梦乡。
半夜,章越气呼呼地起床打蚊子,一巴掌的血!而反观郭林则睡得十分踏实。
这山间蚊子是欺生不成?尽怼着我咬!
章越憋了一肚子气,走到郭林床头的土盆放了放水,借着月色一看果真有些黄,且骚气十足。章越又去郭林床头床尾翻了翻,边找边自言自语道:“在哪呢?在哪呢?”
最后章越真在郭林身上找到了吃剩半块的饼子。
“就想着你读到半夜,不吃点东西哪里顶饿。”章越说了一句,拿起饼子啃了一口。
“什么烂饼子,干巴巴的一点味道也没有。”章越三下五除二吃完,肚里火烧火烧的感觉才好了一些。
次日章越即被朗朗读书声吵醒。
章越披衣出门看见天刚蒙蒙亮,而草庐里已是坐满了童子。
郭学究正教授童子口诵经书。
章越看去,但见郭学究双手负后缓缓踱步,一面拖着木屐一面闭目慢声诵经。
这木屐拖履之声和着学究抑扬顿挫的诵经声,竟别有一番韵律。草庐下的童子们只有三三两两几个跟着郭学究一起认真诵经。
有个童子摇头晃脑学着郭学究的样子,惹得一旁童子阵阵发笑。
郭学究看了一眼,也丝毫不动气,继续诵经。
章越闻此读书声却驻足片刻,一开始也觉得有些好笑,但随即也觉得很没有意思,踱步离去。
他信步到处逛逛,但见松林后有一处山坳,山坳里住着百十户人家的样子,更远处则是溪水环绕的农田。
浦城七山二水一田,田少人多,故而山中再偏僻,但只要地方稍平坦些就有人家。
‘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说得就是这个吧。
章越坐在大石上双手往头上一枕,仰望天边不由心想,郭学究完全没有师长的样子,无法约束学生,难怪他的学生一个个都不成器,至于这些童子的父母大概也是与我兄长一样心思贪图束修便宜,这才拜在他门下读书。
如此学上三年,也不过多识几个字,恐怕连篇像样的文章都写不了,更不用说走出这片山了。不过仔细想想作为一名凡夫俗子,住在如此不通世事的乡村,过上一生也没什么不好的。人这一生并不是一定要执着于出人头地的,就似这山间悠闲自在的白云多好。
但章越仔细想想又有些不甘心。
章越从石上起身散步下山,村头村尾只有间食铺。章越买了些香甜可口的花糕揣在怀里返回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