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矩对这种情况早就习以为常,面上是连半分嫉妒也没有,反而立刻躬身道:「皇爷英明。元辅之才,虽管仲萧何亦不可及也。」
「确不可及!」朱翊钧哈哈笑道:「管仲萧何,虽治政之奇才,却不显统兵之能。朕之日新,居庙堂则民丰物阜、天下安泰;出远疆则妖邪辟易、四夷拜服。此等人物降之于我朝,岂非上苍眷顾?仅以此幸,朕也该去泰山一拜!」
虽然陈矩在皇帝这儿听过无数夸赞高务实的话语,但这一次的夸赞——不对,这简直是夸耀了——那也是前所未有,不禁暗暗咋舌。
想了一想,陈矩顺着皇帝的话头道:「皇爷所言极是,不过话又说回来,若非上天眷顾,何以此等人物偏偏降临于皇爷治下,又重用于皇爷之手?以奴婢浅见,还是皇爷为君有德,方才如此。」
朱翊钧笑得闭不拢嘴,起身拍了拍陈矩的肩膀,道:「你也不错,任劳任怨许多年,都不曾在朕面前诋毁他人,也是难得的近臣。」
陈矩受宠若惊,赶紧自谦了几句。朱翊钧摆摆手道:「汉有云台,唐有凌烟。你说……朕此番封禅,是不是也该效仿此道?」
陈矩小心地道:「恩出于上,此事非奴婢所能置喙,全看皇爷如何决断。不过话虽如此,我朝对功臣宿将往往以爵赏、赐物为主,倒是的确没有云台阁、凌烟阁这等象征性极强的功臣表彰之法。若皇爷要效仿先贤,想必朝野上下也该是欣喜万分的。只是……」
「只是?只是什么?」朱翊钧本来听得很满意,但最后不禁问道。
「只是这功臣之表彰,是该从何时定起呢?」陈矩沉吟道:「是从太祖之时,还是从成祖之后?亦或者只表本朝?」
朱翊钧心中一动,问道:「有何为难?」
陈矩苦笑道:「若从太祖开国算起,则李善长、蓝玉等人,该如何算?若从成祖靖难之后算起,则如邱福者,又该如何算呢?」
「呃……」陈矩这一下问得好,把朱翊钧这个皇帝都给问住了。
朱元璋滥杀功臣的说法一直都很流行,这不仅是后世的主流观点,其实在明朝之时也是主流,只是一般人不敢放在明面上来说罢了。
当然,站在后世史学界的学术角度来说,朱元璋滥杀功臣一事和其他许多历史事件一样,都必须辩证的看待。比如「滥杀功臣」也可以找到合理性:其一,功臣胡作非为;其二,功
臣权力过大。
在这两个基础之上,那的确可以说朱元璋杀他们也是为了天下安定。但是,所谓天下安定,真的就是朱元璋一门心思为了「天下万民」考虑吗?恐怕那根本不可能,他的根本目的显然是为了朱家天下的长治久安。
所以历史是复杂的,主观意识和客观现实之间永远既有联系又有隔阂。对于读史之人而言,如何评判全看你站在何种角度。
朱翊钧显然也不知道自己应该站在何种角度——理论上来说,他当然应该站在帝王的角度来维护自家的法统,但是经由高务实多年的影响,他也难免受到高务实那种典型的「人民史观」影响,自己心里确实觉得太祖对功臣过于苛责。
同样的,成祖对邱福的惩罚虽然的确有道理,但……好像也确实严厉过头了。你说邱福上不听成祖的警告,下不听同袍的建议,最终落了个全军覆没的下场,自己也死于此战,因此褫夺爵位毋庸置疑,这确实没错。可是,他全家上下在这里头到底有什么错,要被牵连到一家老小流放海南?
邱福可是靖难之战的顶级功臣啊!就因为一次战败,全家都跟着完犊子了,是不是有点过于刻薄寡恩?按照朱翊钧的看法,褫夺邱福本人的爵位,他全家就此跌落为民也就够了,何至于搞得这么残酷呢?
所以陈矩这么一说,朱翊钧也尬住了。左思右想还是没想到什么两全其美之法,只好干咳一声,道:「你此言也有道理……个中往事之是非曲直,诚然难以论说,此事就先放一放吧。」
顿了一顿,又道:「日新此疏极有见地,司礼监整理一下,行文发与内阁。若是内阁审视无差,便将之下达六科。也好让天下人知晓,朕封禅泰山非是为了自夸功业,实是为了代万民祈福于天。」
「皇爷放心,奴婢立刻去办。」
「好,你去吧。」
「喏!奴婢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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