函中称,延缓进京完全是因为武备。京城武士如今都被京华贩售而来的精美大明瓷器、丝绸、玻璃等名物迷住,而乡下武士则在准备枪炮弓箭之类。这定是民情不同,风俗各异。
他还问,照上杉氏的实力,景胜当具备什么样的军备?若连上杉氏置备与身份相配的军备都惧怕,实乃小肚鸡肠。
无论是修路还是架桥,都只不过是武备之步骤,至于来年或后年日本还要再次出兵朝鲜一事,谁会相信?征朝之战的失败已经说明了日明两国实力差距巨大,如今的日本不被大明打上门来就不错了,居然还妄谈再次出兵,简直可笑至极。
让图书更为惊诧的,则是此信末尾言道:“无须多辩,我家主公断无叛心。不进京,完全是有人从中作梗。只有左府彻底明查,方可成行。纵然是违背太阁遗言,撕毁誓书,抛弃少君,甚至与左府翻脸,夺取天下,那又能怎样?终归难以摆脱骂名。
身为军神谦信公之后,焉能忍受此辱?上杉氏深知反叛之耻,绝不会如此愚蠢,请不必担心。只是,若左府非要听信谗言,意图不轨,那么就算撕毁誓书又有何妨……”
图书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家康曾说过,要估量直江山城守的器量,可这封书函却像是直江山城在试探家康的器量。
此函逐一驳斥了承兑。承兑的书函拖沓冗长,兼续却痛快淋漓。文中的意思很简单,只要他们认为有理,就甚至不惜与家康为敌,二者根本无沟通之可能。伊奈忠次卷起书函,不禁想问问家康之意。
家康的表情却依然十分平静,或许他早已料到对方会如此答复。接过书函,他对本多正信道:“佐渡,直江山城是否已看穿了我的心思?”
图书大吃一惊。承兑更是惊骇不已,他“啊”了一声,伸长脖子,俨然一个不知所措的孩子。家康听到承兑的惊呼,把目光移到他脸上:“我是说,山城究竟是看穿了我的心思,还是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才这般写的?”
承兑更疑惑了:“参透了左府的心思,又能如何?”
“那就说明,他实乃是令人钦佩的大器之人!只是对于上杉氏,他就变不忠之臣了……他的器量大过他的主君上杉景胜。”
不等承兑回答,伊奈忠次先问道:“大人,您这是何意?”
家康咂咂舌,看了正信一眼,道:“正信,你给图书说说。”
正信笑容满面,看来,只有他明白了家康的意思:“是,不过,在下的理解也未必正确……”
“图书比你年轻。你怎么想便怎么说。”
“遵命!”正信向图书侧侧身子,道:“依我之见,大人早已痛下决心了。”
“什么决心?”
“讨伐上杉。”正信下意识压低声音,飞快地扫了家康一眼。
他若说错,家康定会开口。可家康只是默默欣赏院中风景。于是本多正信继续道:“对方若看出大人决心已定,就会明白所有理由和解释都已无用。他们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致歉,然后乖乖屈服;要么奋起抵挡,刀兵相向。”
说到此,正信垂下头,分明在考虑更慎重的言辞。“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显出一副与我们为敌的样子,说明其有两种考虑:其一,名正言顺与治部等人联手,向我们发起挑战;其二,故意装作与我们为敌,暗地里助大人下定最后决心……”
“请恕贫僧失礼,”承兑突然插道,“直江兼续如此无礼,竟想暗中帮助左府大人?怎生可能?”
正信又飞快扫了家康一眼。他定是想让家康回答。事情重大,他不过是臆测。可家康一言不发,依然眯着眼,悠闲地凝望着院外晚春的阳光。
“大师,这完全是老夫胡乱猜测,若说错了,怕要受大人斥责……大人已决心不再原谅上杉氏,并会以讨伐上杉为名出兵,故意出大坂城以引诱治部发动……当然,这只是老夫的推测。
假设直江兼续看透了,且他并不真的忠于上杉氏,那就自会装作与大人为敌,激怒大人,让大人出兵。如此一来,治部必然中计,也随即挑头出兵,配合上杉氏,使我们在关东、近畿两头都陷入战事,首尾不能相顾。”
正信心平气和说完,图书和承兑虽然听得惊心动魄,却又都舒了口气:“有理,如此,直江山城守就成了大人的助手。”
“休要高兴得太早,图书。”家康忽然斥责道,却依然望着外边,“未听完佐渡的后言,先莫要开口。”
正信为难地低下头。他也和光秀一样,曾游历天下,深知口无遮拦,随时可能给自己带来危险。因此,他本不愿在这种场合谈论大事。一旦说中家康的心思,便有可能招致猜忌;但若看不出家康心思,会谈又无法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