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猜到你会这样说,朕也知道,恐怕不止你一个人会这样想。”朱翊钧道:“如今奏疏未上,票拟未附,朱批未下,诏书未宣……所以你现在依旧是皇贵妃,不是什么罪人,不必一直跪着。起来吧,看看这幅堪舆图。这是务实走后,刚刚派人献上的。”
郑妃不知皇帝为什么要她看堪舆图,但既然事已至此,她只好默不作声地站起身来,抬头打量这幅据说刚刚送来的堪舆图。
她过去也曾看过堪舆图,但今日这幅与往日却有很大差别,其中最关键的就是颜色变了。以往京华献上的堪舆图虽然精细,但都是黑白的,而今天这一幅却是彩色。
郑妃对堪舆图并不陌生,她一眼就看出居于整幅图中心位置的这一大片大红色区域正是大明。细细再看,却发现包括土默特、鄂尔多斯、满洲、乃至朝鲜,都是大红底色。
但她马上又发现,南方的安南以及大明口中的“三宣六慰”等地,甚至南洋诸多岛屿,在这幅图上都是橘红底色……哦,还有大明东南部海外的一处瓜子状岛屿也是。
郑妃奇道:“这安南不是内附了吗?”
朱翊钧面无表情地道:“安南自然内附了,但朝廷并未派遣流官治理。”
郑妃摇头道:“可是如果要这样说,土默特和鄂尔多斯该如何算?朝廷也未派遣流官治理。”
朱翊钧略微惊讶,转头打量了郑妃一眼,终于点头道:“是,你说得没错,那你再想想这图上颜色为何是这般安排。”
郑妃点点头,果然思考起来,过不了多久,她的面色就开始逐渐严肃起来,沉吟道:“皇上,这幅图是……高阁老在宣示?亦或者说,他在威胁皇上?”
“你不要总把他往朕的敌手一方去摆。”朱翊钧皱眉道:“务实这幅图是在告诉朕,不必担心他的野心,因为他的野心早已有了方向。”
郑妃指了指南方那片橘红色区域,问道:“您是说三宣六慰和南洋?”
朱翊钧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郑妃摇头道:“臣妾不知道是不是,但据臣妾所知,三宣六慰不过是些蛮夷之地,而南洋虽然物产颇丰,却也只限于香料。
恕臣妾直言,这些地方虽然在这图上看起来不小,但若以价值而论,臣妾甚至怀疑它们加在一块儿还不如一个应天巡抚。”
朱翊钧沉默了一会儿,道:“应天巡抚辖区虽是膏腴之地,但那也是靠着三次衣冠南渡,一步步才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三宣六慰或许本是蛮夷之地,但在朕看来,若我华夏衣冠也往它那儿来个‘南渡’,将来未必就不是另一片膏腴之地。”
他顿了顿,望着满脸不以为然的郑妃道:“你或许不信,但朕知道,这些年来务实已经往那边转移了不下百万人。
诚然,这些人大多都是灾民,在大明他们已经要活不下去了,转移去三宣六慰也未尝不是好事。本着仁慈之念,朕不想也的确不曾对此多置一词,但不管怎么说,这无疑也是一种衣冠南渡。
有了这至少百万的华夏移民,三宣六慰必然日益繁荣,更何况这本就是务实才华所在……他是真正的社稷之臣,只要他愿意花费精力,三宣六慰的日新月异是可以预见的。”
郑妃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朱翊钧摆了摆手,道:“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刚才务实在的时候朕就把所有人都撤走了,现在你说什么都只有朕能听到。”
但郑妃显然仍有迟疑,道:“皇上,这恐怕已是国事了……”
“看来经过药膳案这件事,你真的谨慎了许多,这也算是好事吧。”朱翊钧似乎有些感慨,但还是继续道:“不过现在你想说什么都可以,这不算干政。何况如果真要说干政,那你方才已经干政过了。”
郑妃这才想起,她刚才还用白居易那首诗来指桑骂槐了高务实呢。此刻皇帝这样一说,她干脆也就释然了。
“若是如此,那臣妾也不遮遮掩掩了。”她皱眉道:“三宣六慰加上南洋诸岛,看起来已经不比大明两京十三省小了。倘若真如皇上所言,高阁老不遗余力往那边转移灾民,他自己又是社稷大才,似这般发展下去……将来恐有尾大不掉之势。”
朱翊钧沉默片刻,道:“哪有那般容易,三宣六慰之地人口并不算少,百万灾民在其中甚至占不到一成,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