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如今的余里坊,早不闻禅音。
谁能在望海台兴建之前,就先一步迎上当今天子的思路,想天子之所未言?
该说不愧是博望侯,袭爵之后短短数载,就已经在朝堂上自成一派,就已经以官道成真吗?
鲍维宏在这个时候忽然就对枯荣院没什么兴趣了。
他意识到鲍家的老对手,现今究竟在一个什么样的人手里。哪怕鲍玄镜天资绝世,等到玄镜侄儿长大,鲍家真的能与重玄家竞争吗?
今日之鲍玄镜,无非是他日之重玄遵。
但重玄遵不也输掉了博望侯之爵吗?
心底那种探求历史的心情,不知为何似火。他本都熄灭,可下一刻忽又燃起,重新炙烈。
枯荣院……鲍维宏发现自己还是想知道枯荣院的历史,迫切的想知道。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般好奇,但他无法战胜自己正在猛烈燃烧的探索欲。
所以他停下来的步子,又往前走。甚至有些急切。
根据先前调查的情报,余里坊有一个叫“吉妪”的老妇。三十七年前,就在余里坊开香行。枯荣院覆灭之后,她也没有走,就在这里独居,与人占凶问吉,据说有请神之术——当然只能骗一些无知街坊,但也足够生活。
余里坊长期都很穷困,但越是穷苦,越容易寄望于缥缈。因为实在看不到其它希望。
“吉妪”是仅有的还能和“余里禅坊”扯得上关系的老人。其他人要么被杀,要么逃散,要么改头换面了。
当然这也说明她必然不是什么枯荣院的要害人物,不然朝廷不会容许她到今日。存在越久越说明她或是无关紧要的。
但鲍维宏本就只是为了探查历史,他只需要经历那段时光的人,又不是求什么枯荣院的传承。
沿着记忆里的地图往前走,在复杂的余里坊七弯八绕,最后终于来到一处僻静的院落。
他走到摇摇欲坠的院门前,抬起手来,正要敲门——
吱~呀
院门自己在里面拉开了。
里间站着一个单衣布鞋的纤瘦女子,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那是没什么感情,但非常危险的眼神。
鲍维宏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后一步!
眼前这女子,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一个寂寂无名的人。
没有显赫的家世,没有卓越的天赋,随便一个稍微有点力量的人,都能将她轻易捏死。
她只是一个侍女……
可她是姜望的侍女!
从青羊镇开始,就一直跟着姜望。
姜望封男爵,她就替姜望管封地。
姜望封南夏,她就去南夏。
姜望离齐了,甚至把德盛商行的干股交给她。
她实在是默默无闻的一个人,是这么不起眼的样子,可谁又敢小觑她?
如今,她更已经是烛岁的弟子!
“英勇伯府的鲍公子?”看着来人一惊而退,独孤小纤眉略沉。
“你认识我?”鲍维宏竟然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独孤小自觉才能平庸,只能把可以做好的事情都做好,操心老爷懒得操心的事情。
不止是鲍维宏,整个鲍氏上上下下说得上有份量的人,她全都熟知。
亦不止是鲍氏。
曾经老爷在齐为官,齐国官场她也记得个七七八八。
但这些,她自不会跟鲍维宏讲。
只是问道:“鲍公子也是来找吉妪求签的么?”
院子里的女人,实在单薄,也因为这单薄,而显出一种锐利来。
有那么一瞬间,鲍维宏感到灵魂深处好像有一种癫狂的**,仿佛要裂心而出,让他急切地想要抹掉一些什么,但又遽止了。
莫名的,他对枯荣院的好奇,和探究欲,又淡了下去。
他愣了一下,道:“啊,是,是的。”
“那我就不打扰了。”独孤小淡淡地看他一眼,从他旁边走过。
鲍维宏静立在那里,有片刻的思忖。
独孤小为何也来找吉妪呢?
难道她需要求签?
又或者,她也是来找当年的旧人,寻枯荣院的历史吗?
鲍维宏忽然就意识到,自己此行的目的已经暴露了……就暴露在刚才的那个问题里。
正如独孤小不需要找吉妪这样的老妇人求签,他鲍维宏也根本不需要求签。
所以独孤小问他是不是也来求签,他下意识地的以谎言回应了真相!
探究枯荣院的历史,毕竟不是什么罪过,所以他倒也并不惊惧。只是对这声名不显的女子愈发警惕,乍看泯然人海,细究却单薄锋利……真像一柄见血封喉的蝶翼刀。
跟在姜望这等自身武力绝顶,又不怎么经营势力的人身边,其实是一种浪费。
这时身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客人。测吉,还是测凶啊?”
鲍维宏回过头去,看到里间那堂屋门口,走出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妪,正向这边探来浑浊的眼睛。
还有测吉或测凶的说法?
他试探着道:“吉?”
老妪咧开缺牙的嘴:“客人,今日所求之事,都能如意。您一定会逢凶化吉!”
说着,伸出那枯皱的手来。
鲍维宏又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在这只手掌上放了两个刀钱。
这就求完签了?
就算是骗人……也未免太敷衍!
……
……
独孤小曾是阳国的一粒尘埃。
但今日在已经坐稳东域霸主宝座的齐国,她也是很多人都不能够忽视的存在。
鲍玄镜尤其不能!
因为他非常明白,接触了独孤小,就等于接触了姜望。
正如他随时可以借力量予鲍维宏,姜望也随时可以降神迹于独孤小。
姜望是独孤小一人的神!
在曾为幽冥神祇的鲍玄镜眼中,独孤小体内那方神印的轮廓,信仰力量的传递,是如此清晰。
就在鲍维宏于“吉妪”门口愣住的同时,朔方伯府里,正硬着头皮同郑商鸣天真尬聊的鲍玄镜,也有一霎如泥雕木塑。
今日大凶!
短短一天之内,已经出现了很多次意外。
出门办事,意外遇到白骨道最后一位白骨圣女。
他几乎本能地就想吞道果以填补自身,以为鸿运当头“天佑我”。
但却莫名其妙地被武道真人钟离炎盯上了,一顿羞辱和暴揍,等他忍气吞声到结束,又遇到刚好巡街至彼的郑商鸣,被他反复干扰,以至于什么事情都做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