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四境,怀岛热闹非凡。
沧海那边发生的战争,没有对这里产生任何影响。
中古天路的铺开和崩塌,都算得上是壮观。虽则“靖海计划”失败了,人族对海族的巨大优势也是显见的。累代海患,险些一鼓荡平,超脱者的反叛,也是翻手就镇压。人族镇压诸天,举世无敌的气象,于此是彰显的。
所以这立在迷界之后第一线的巨岛,反倒歌舞升平。
身披海蓝色道袍的白眉女子,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酒楼窗边。面前只有一壶酒,但她也并不喝。
经历了一次重建,岛上建筑大异于往。
就比如这位于青鳌礁的清平乐酒楼,虽还是旧时名字,却全然没有旧时感受。
曾经那颗巨大的鳌状青石,早就在那场灾难里四分五裂。清平乐酒楼赖以成名的“清平乐”酒,也已经随着曾经的酒楼、曾经的东家,一并被海浪吞噬。
与先前全不相干的新东家,不知哪里请来的新厨子,抢占旧时名,菜肴都不是那时味道。
“青鳌”都没了的青鳌礁,“清平乐酒”失传的清平乐酒楼。
以及钓海楼摇摇欲坠之时,坐在这里的无能为力的钓海楼护宗长老。
这个世界是有些诙谐的。
竹碧琼常常会来这里坐,旧时的住处是回不去了,那里现今是镇海盟的总部所在。小竹楼,旧篱院,不知堆作谁家仓库。
她住不惯小月牙岛,那里没有白眉杜鹃。
当然怀岛也没有。
人都不存,哪有花留下?
那花大约是绝种了。
但怀岛还看得到蓝嘴鸥,有时候衔鱼归来,就在海滩上慢慢啄食。
她便慢慢地看这进食的过程。
一边观看,一边修行。
她渐渐养成了随时随地修炼的习惯,不过自己也不记得这习惯是何时开始。
身前光影一折,一个额宽脸阔的男子,便坐在了对面。
这人真是好气势。
恰似虎座山,抬眼风云低。
“竹碧琼?”男人问。
竹碧琼按下了掌中演化的道术,道术演化的残雾,润湿了手掌。她轻轻低头为礼:“见过楼真人。”
“一直知道钓海楼有位白眉女子,是海上天骄。”楼约十分高大,坐在那里,便如一座山,与单薄纤瘦的竹碧琼相较,更显魁梧:“今天是第一次见。”
之前不必见,是因为靖海计划势在必成,雄踞沧海之后再回头,是圈地跑马。近海的一切都在怀抱,无论何人何事,尽可徐徐图之。
现在靖海计划崩塌了,有些环节,就省不过去。
时光早已磋磨了眉眼间的青稚,今天的竹碧琼,再不会叫人觉得怯弱。她面对这位中州来的显赫真人,亦是不卑不亢:“能入真人之耳,是晚辈的荣幸。”
“天纵之才,时间宝贵,本座便不与你多做寒暄。”楼约简单一句后,就开门见山:“现在近海的局势,明眼人都瞧得清楚。你们那个楼主躲去了神陆,以为这样就能避免选择。殊不知今日之钓海楼,已经没有保持中立的可能。近海诸家,不往左,便往右,总要选边站的。若是首鼠两端,恐无立锥之地,左右都亡其宗。”
他把话说得太直白了,就有些没那么尊重听者的感受。
不是楼约嚣狂,而是一种外交惯性。这即是雄踞中央以来,景国一贯的强势姿态。倘若那天温良恭谦了,反倒令人疑窦。
竹碧琼左手提着右手的袖子,右手提着酒壶,平静地为他斟了一杯酒,酒线清澈,酒音清冽。“景国虽是天下第一帝国,近海却是齐人势大……”她慢悠悠地问道:“贵国现在就要让诸岛势力选边站,是否急切了些?”
“就在这座怀岛,有齐国九卒劲旅、十万夏尸军,有齐笃侯,有镇海盟。而我还是坐在这里,给你们选择。”楼约双手一摊,气魄自显:“景国的决心,你们应该看到了。”
他这个中域第一真人,这次本要借靖海之大势,一举成就绝巅。但靖海计划出乎意料的崩塌,他也暂时地止步了。
要诸势圆满,方得无上真尊。才有更进一步,超脱的可能。
他做了这么多年的中域第一真人,当然不肯以绝巅为终点。
然而超脱是最艰难的路,万古唯一。势差一线,谬于千里。不够就是不够,差一步,连冲击的可能性都没有。
而今他把自己的修行先放下,亲自来布局近海事务,确实是要有些弥补,不容哪家退缩。近海诸家,要么是朋友,要么是敌人,没有第二条路走。
竹碧琼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位真人。只觉得景国虽然势大,也像个赌徒,输红了眼,急于在近海赢回一点什么。师父曾经说过,这种状况下的赌徒是最危险的,对别人来说很危险,对他自己来说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