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政的棋桌对面从来没有人,越国之内没人能跟他下棋,越国之外没人愿意来此上桌。这张青苔暗结的石凳,被山风吹过很多年。只有刚从山海境出来的他坐上去一次,现在他再次坐上去了。
手腕上的锁环还在,两条巨大的锁链还拖在他身后。他披头散发,面容丑陋难言。但却表现出一种异乎寻常的斯文。
上一息还锁在抱节树前的革蜚!
神魂撕裂分陷五府海和蒙昧雾,安国公亲自查探都没有找出问题,情报里只有神临境修为的革蜚!
也是和伍陵一起带着大队人马走进陨仙林,最后却独自走出来的革蜚。
他坐在对面的棋凳,紧紧抓着钟离炎的手腕,定定看着钟离炎的眼睛,慢慢说道:“这是老师留下的最后一局棋,你不好拂乱它。”
“革蜚?”钟离炎这样问。
“革蜚!”钟离炎的声音里带了冷意。
当世巅峰武夫的气血,在这一刻再无保留,似钱塘决堤、角芜倒倾,仿佛有一颗巨大无比的心脏,在这时候跳动,发出一声天鼓般的响。自此泵动山呼海啸般的磅礴力量,他的手往下压,整个隐相峰都像是下陷了!
“等我拂乱之后,你可以再摆好——如果你记得住。”
钟离炎锐利的眼睛,对着革蜚残忍的眼睛。两个人的力量就在指骨与手腕的交界处,发生最直接的碰撞。
咔!咔!咔!
有清晰的骨裂之响。
钟离炎的手坚决下沉。
革蜚的眼睛四周一瞬间暴起青筋,血丝在眼球表面交织,他的皮肤都裂开了!像是一张张小小的纸片,在狂风暴雨的摧残下,被一张张的撕开、掀起。从那皮肤撕开的缺口,可以看到这具怪异的身体——
那好像是一个可以容纳万物的虚空世界。
里面黑幽幽,又在幽黑之中,有赤红色的血肉浮现。仿佛冬眠一季的赤蛇,靠近洞口的过程。
在这个过程里,革蜚的力量不断拔升。他早就可以洞真,他一念即“真”。
此刻他如山海。
他定义磅礴。
“我受够了!”
革蜚的嘴唇里呲出獠牙,乱发狂舞,近乎暴怒地低吼:“我受够了装疯卖傻!阿巴阿巴,笑着流口水,绕着一颗破树不停地打转。”
“我受够了憋屈忍闷,穿衣吃饭,套一张人的皮子。”
“受够了你们各怀心思接二连三来看我,拿我当猴戏耍。”
“你们是什么东西,你们这些废物——当我是什么?!”
在这愤怒的咆哮中,他竟然把钟离炎的手腕抬起来!
啪!
钟离炎那山石般的胳膊有细微但密集的破裂声,武夫恐怖的体魄,都难以承受这样的交锋。胳膊上爆出的血雾,已然透出甲片,漂浮在空中。
这还未止。
革蜚那凶残至极的眼睛,倏然一闭。他的眼皮,仿佛关上了世界的门。整座隐相峰,陷入了绝对的长夜。在看不到尽处的黑暗里,只有钟离炎体内爆发的气血,仍如火炬一般燃烧,光耀夺目。
覆盖一切的黑暗,似海潮般一次次涌来,每一次都能卷走大量的气血。
在这种激烈的对抗中,钟离炎始终高抬他的头颅。那咆哮的血气洪流里,隐约出现一套古老的甲胄虚影。这套甲胄临虚而立,血气在其中,填塞为人的模糊形状。撑住甲胄,展现勇力。是钟离炎所创【武道神】!
武道是新途,并无太多前人经验可循,今天的钟离炎也是探索者之一。
而革蜚的眼睛在此刻又蓦地睁开,于是天光大亮,黑夜和武道神一起消失了。灿烂的日照之下,可以看到钟离炎的脸色已经表现出惨白。
革蜚又轻轻吹了一口气,越国境内忽而狂风大作,整座隐相峰的上空,飘飘扬扬的雪花落下来了,漫天飞雪!
视昼瞑夜,吹冬呼夏。
他是压服一切山海怪物、君临山海境的烛九阴,他是山海秩序的执掌者。
今于现世……成真矣!
革蜚展现出绝对强横的洞真力量,抓着钟离炎的手腕,把他从高政的座位上抬起来:“你们,竟敢,小觑我!”
轰!
山峰之上,还有山峰。
钟离炎背上所负的重剑,不知何时已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高穹之上,一座剑形的山峰,燃烧着沸涌的血气,倒倾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