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丘绵延,西来骤然平缓,又猛然下沉。
“下沉”的这块巨大旷地,便是曾经沃土万里、如今寸草不生的河谷平原。
这片平原曾经哺育了数以百计的国家,如今连秃鹫也不往这边飞。
齐夏战于江阴,景牧杀于盛土,都不曾对现世环境有如此巨大的影响。并非是他们没有这样的力量,而是战争的烈度始终被把控着——要么就是一方有压倒性的优势,要么就是双方保持着一定的默契。
夏国也试图引祸水倒灌人间,齐人若是没能成功阻止,江阴平原只会比今天的河谷平原更惨烈。
而秦楚的河谷之战,是一场失控的战争。所以河谷平原被打成了下陷的废土。
秦国许妄和楚国项龙骧,是势均力敌的对手,在各方面都难分高下——当然,如今以生死定论,是不必再有争议了。
姜望自南域而来,掠过河谷,不免低头看了两眼——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亦是改变了他一生的战争。
两个庞然大物的碰撞,由此蔓延开千万里的涟漪,无数人的生活为之改变。庄国还真观里一个垂死的少年,也未尝不是余声。
“姜真人!”
在荒凉的河谷平原上,行走着一个婀娜多姿的女人。
她有着完美的五官,完美的妆容,让任何人都挑不出错的仪态。
她在无尽荒凉的世界里抬头,看着匆匆掠过此间的姜望。
说天香,便见天香。
姜望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夜阑儿。但念及法罗之死,心香之殁,似也应当。
略想了想,他便大大方方地落下身形:“夜姑娘怎会在此?”
“我为什么不能在此呢?”夜阑儿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
她的气息渊深玄妙,俨然是一位得真的修士。
算起来,当初参加黄河之会无限制场的修士,的确都是彼时最优秀的天骄,如今皆证其真。
姜望道:“楚国和三分香气楼……不久前楚军才来这里祭奠,你难道不惊?”
龙宫宴里斗昭提刀恫吓夜阑儿,南域之中斗昭杀奉香真人法罗,楚国掀翻南域、穷搜三分香气楼余孽,此般种种,无不说明楚国的决心。
此等情形下,夜阑儿出现在河谷这里,的确需要勇气。
“楚军来此祭奠,已经是去年的事情了。”夜阑儿瞧着他道:“姜真人修为愈高,对时间愈发没有概念,恐怕也早已经忘却故人!”
对于“忘却”一词,姜望现在有些敏感。
因为在南斗秘境里,他就忘记了一个叫昧月的女人的名字。这人虽然不重要,但左光殊才与他讲过,他又有当世真人的修为,怎么都不该没有印象的。
后来知晓长生君的道则,才算明白缘由。
“当初在见我楼,咱们一伙人推杯换盏,也是相谈甚欢。时光荏苒,各自赶路,人生自有选择——”姜望叹道:“我只愿大家都好。”
他绝无可能因为夜阑儿站在楚国的对立面,也没有想过帮楚国擒杀夜阑儿于此。大家是坐在一起喝过酒的熟人,也是已经两清的陌路人。
最多就是如今日这般,恰巧遇到了,聊上几句,再彼此祝福,友好告别吧!
“姜真人真是陌生。这太体面的话,也太过于无情。”夜阑儿道。
她在荒芜的世界里摇曳生姿。
姜望没什么波澜地看着她:“夜姑娘,你真是国色天香。你说如果光殊要杀你,我怎么选?”
夜阑儿收敛了术法,抚掌一笑:“更无情了!果然薄幸郎君!”
“我很确定我们之间还用不到这个词语。”姜望轻叹一声:“没什么事情我就先走了。”
夜阑儿道:“这一次见证南斗殿之覆,姜真人没有感慨吗?”
姜望问:“我应该有什么感慨?”
夜阑儿道:“你的故事,我听得很多了!当年在凤溪镇,若不是易胜锋那一推……你今日可能也是南斗殿中一员,或者什么都没有做,就遇大军围杀,陷于绝境。或者什么都做了,最后也被长生君夺名,死得毫无波澜。”
姜望平静地看着她:“我是我,我不是易胜锋,也不是龙伯机,更不是南斗殿里任何一个人。不必以他们的人生轨迹,假设我的人生。”
“真豪杰也!你姜望确实是天下第一的天骄!那么——”夜阑儿眼神莫名地看着他,问道:“眼睁睁看着三分香气楼在南域死伤惨重,姜真人竟也无动于衷?”
“三分香气楼,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姜望不想再废话了,拔身便飞。
夜阑儿的声音幽幽响起:“或许——你认识一个叫‘妙玉’的人吗?”
那响彻长空的爆鸣骤止半途,姜望遽然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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