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心巡天 第一百一十四章 枫林旧梦(2/4)

这使得人们的选择,在本能层面就有倾斜。

当然,庄氏统治此地已经三代人、数百年,庄高羡当国也有数十年,受玉京山敕封十九年。庄高羡在这个国家自然有很强的号召力。

只是九江玄甲造反,清江水军举旗,皇甫端明已死,边军不可轻动、就算动了也来不及……谁能如他之命,引兵贯通山河呢?

不是无人愿,而是无人能!

便在这个时候,姜望也开口了。

他的声音是惊雷,以动摇苍穹的姿态,滚过庄国山河。降外道金刚雷音,天下不可不闻!

“我乃姜望。”

他这样说。

到了今时今日,他已经不需要介绍自己。

在现世任何一个国家,‘姜望’这两个字,就足够。

而在庄国,这个名字或许更邪恶,更可怕,也更强大。

他沉声道:“我与庄高羡仇深似海,今日必杀他。谁敢拦路,谁就是我的敌人。敌与我,此生不共!”

他只说了这一句,亦只需要这一句。

他要震慑的不仅仅是庄国各路大员,更是那些或者觉得庄高羡有投资潜力,想要施以援手的人或势力。

他昭明他的仇恨,展现他的决心,谁若是觉得他姜望的恨意不值一提,那就尽管踏上这生死的斗场!

这句话一出,庄高羡清晰地感受到,那不断向他涌来的民愿民意,刹那间断流过半。姜望这个名字的威慑力,一至如斯!

零零散散涌来的民愿民意,根本不足以支撑他反伐一众追杀者。

但他仍然斗志不熄。

姜望他们若以为这样就能结束这场战争,那就大错特错了!

庄国之所以能够屹立在西境,他庄高羡之所以能在实力不具的时候保住社稷,靠的难道是韩殷的良善吗?

靠的是玉京山!

庄国背后自有倚仗,乃道属之国,道门记录在册的正朔帝国!

他在“玉清金册”和“元始玉册”上都有名号。

他出事,玉京山不可能不保。

玉京山在庄国这么多年所投注的,不可能不求收获。

恰恰庄国境内,就有玉清金册的金页,元始玉册的玉页!

这些追杀者的手段五花八门,这一路被逐杀过来,他能够想得到的信道,都被斩断。

但“玉清金册”和“元始玉册”,贼厮能斩否?

庄高羡竖掌抵住天子剑,避开王长吉的目光,不让他有打开神魂战场的机会,而后单手结印——

玉京山宗大掌教!

虽则十年内联系的机会已用完,但现在是庄国社稷存亡之秋,玉京山焉能不救?

印已成,玉虚之炁疯狂催发,他请求紫虚真君的力量降临,请求玉京山干预,帮他重整山河!

然而他将玉虚之炁催到极限,也未能感受那金页和玉页……就仿佛它们从来不存在。

又平白了浪费了这许多力量!

怎会不存在?

去哪里了?

被谁藏起来了?还是已经毁掉?

杜如晦……

他又想到这个名字。

这金页和玉页,除了他之外,就只有杜如晦有权限调动。他只给了杜如晦这样的权力!

这样的恩宠与殊荣,而今,竟是收获了什么呢?

你是求洞真,还是求什么?

真该死啊!!!

庄高羡对“玉清金册”和“元始玉册”的召唤一无所获,调动的玉虚之炁无由扑了个空。但他自己并不空落。

围攻他的哪个人,都不肯叫他寂寞。

那光影错杂,都是铺天盖地的杀法!

他顽强地应对着如海潮不息的攻势,却在未能联系上金页和玉页的这一刻——在这失落的一刻,被一种恐怖的威压,填满了失落!

轰轰轰!

是雷声!

庄高羡谨慎地以昆仑之瞳望去,看到的是一只雷电之眼,是出现在王长吉掌中的、急速转动的雷池。

不止一座,是五座。

五座雷池相连,落下来的是一片海!

他一直在避让王长吉的视线,以避免元神再次陷入苦战,但也因此没能避开这一击。

因为现在的方位,就是他于乱战之中避让视线时……下意识会做的选择!

王长吉冷眼旁观,如旅人路过,而后一击即中。

他将这片雷海,按在庄高羡的身上!

轰!轰!轰!

庄高羡一手高举,掌心现出幽漩,混洞归元之术已经被他催到了极限……但随着滋滋滋的声响,瞬间被撑爆!

他的昆仑之瞳一时圆睁,仿佛天地初开时,清气上升。他的玉虚之炁就这样向上空狂涌——民心民意!天子之格!昆仑之瞳!玉虚之炁!

如此四合,结成一只璀璨华盖。

是为山河伞!

这是他压箱底的防御秘法,将玉京山秘传和天子秘术融贯一体,从未展露人前。

雷海轰在山河伞上,终未能伤及庄高羡根本,只将他连人带伞,轰落高天。

轰!轰!轰!

轰鸣的雷声中,他举着华贵的大伞,从容落下。

当他的双脚踏足实地,他才注意到这块地方荒凉得有些熟悉。

不由得抬眼一瞧,看到了一块石碑——从这个角度只看得到石碑的背面,但没记错的话,这块石碑的正面,有他亲手写下的祭文,而由国院祭酒篆刻。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有一个老人,靠着石碑而坐。

低垂着头,仿佛非常疲惫……也的确永久地睡了过去。

不远处还有一具伏地的焦黑的尸体,属于一个无关紧要的,名为“林正仁”的人。

看着石碑背面的老者。

即便冷酷无情如庄高羡,也愣了一个瞬间。

他心里想着真该死的人……

已经死掉了。

……

相府之中,黎剑秋横剑镇相印。

案前不远的廊柱上,傅抱松被结结实实地捆在那里。靠坐于廊柱,动不得,也说不得。

偌大的正堂,只有他们两个人,只有昏黄的油灯一盏。

他们是大庄相国杜如晦,近些年来最看重、也倾注苦心来培养的两个人。

他们都坐着,只是位置不同。

锵~

黎剑秋拔剑出鞘,这声音打破了寂静。他用剑尖挑了挑灯芯,屋子当即便明亮起来。

……

庄高羡会愣神,姜望并不会。

杜如晦死了是很好的,但他岂能独死?

紧追着山河伞杀过来,姜望再次启动身成三界,想要趁庄高羡心神波动,再给他一记狠手。

但庄高羡瞬间就回神,抬手即是南辕北辙,把姜望生生推远。

此时赵汝成、王长吉他们都落下,仍是将庄高羡团团围住,仍然是此起彼伏地进攻。

庄高羡这一次却沿着自己南辕北辙的路,向姜望迫近!

他手持山河伞,身穿冕服,披散长发。

他逃了这一路,试了这么多办法,被斩去那么多种可能,突然觉得很累了!

而愤怒的情绪,在疲惫之中生出。他死死盯着姜望,是玉色的昆仑之瞳,盯着赤色的乾阳之瞳。

“为什么!?”

他愤怒地问:“为什么神临境就要来找死!?既然已经忍了这么多年,为什么不继续忍下去?!”

他一直在做姜望洞真之后的对决准备——倘若在姜望洞真之前,他所有的扼杀手段都不成功,那么他会接受洞真层次的对决。

那场对决本该在十几年后,甚至几十年后。哪怕姜望能够比得上李一,也该还有三年!

他对未来有如此清晰的规划,雄图霸业近在眼前,对清江水族的彻底收服、护国大阵的构建、国内军政力量的梳理、对雍国的第三次战争……他每一步都做好了计划,每一步都准备了很久。

玉京山、景国、一真道、墨家,他周旋于诸方,冷静攫取成长的资粮。

这一路走来,他总是胜利者。

可是为什么,姜望现在就要来?

在一切都还未彻底成型,所有的计划都只走了半截道的时候!?

他的确是猝不及防。

这的确不可能事先想象!

姜望握着他的剑,身外是三界的幻影。

他已经极致地分配力量,这一路追杀,不到关键时刻,绝不轻易启用身成三界的状态。

但是面对庄高羡这样的真人,不启用身成三界,又根本没有正面对抗的资格。

这一路消耗,杀到此时,他已是勉为其难了。

可是他的眼神中看不出半点。

他只是这样说道:“上一代白骨圣女杀你奶奶的时候,你爷爷忍了;白骨尊神杀你爹的时候,你爷爷忍了;一城百姓为邪教所祭,你忍了!你们都觉得自己更重要。我跟你们不一样,我忍不下去。”

哈!

庄高羡根本不在意他对自家祖父的编排。庄高羡本想问,哪里不一样。

但姜望又说:“那日在清江水底,我知道你来了!你或许也知道我去过!但你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

庄高羡的眼神变了。他放开了南辕北辙,果然大步前跨,同姜望杀到一起:“比如说?”

姜望感觉到庄高羡的怒意,仇人的进攻令他专注,仇人的愤怒叫他愉悦!

他的声音从牙缝里往外撞:“假如你知道你爷爷其实这么多年一直都还活着,他是眼睁睁看着你爹去死,眼睁睁看着你受欺负,不知道你忍不忍?”

他执剑反伐,面对庄高羡以攻对攻!

“假如你知道,杀董阿的时机是你爷爷找到的,他为了引我入魔,激发我的杀意,从而叫杜如晦未有后继,不能洞真。不知道你忍不忍?”

“假如你知道,庄承乾最后的残魂是被我斩杀!他就死在清江水底,死在你赶到之前!不知道你还忍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