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野虎真个就梗着脖子道:“怎么不能对付了?他不也受伤了吗?也没比我多个鸟!”
哪怕自己的情绪并不真实,杜如晦也一时真生出了几分火气。
是那种长辈对叛逆晚辈的生气。
险些抄起旁边的桌案,给这个恶虎一顿砸。
“是人家南斗殿的人在利用你们,是那些在山海境里跟姜望交过手的人给出了情报,是那个叫易胜锋的,给了你们针对的法门,给了你们珍贵的阵盘,是林正仁百般算计,是你还带上了我大庄最精锐的军队!可尽管如此,尽管如此!”杜如晦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要不是老夫收到消息赶过来,你已经死了!”
杜野虎胸膛如风箱一般的响,但咬着牙还是不说话。
“算了算了,过去的事情不说了。”杜如晦长叹一口气,很有些心累地道:“我今天只是来看看你,你伤既然没什么问题,我也就走了。朝廷里还有一大堆事……”
说着说着,他又有点怒气上来了:“你们就不能少让老夫操点心?一个两个的不沉稳!”
没有一句亲热的话,但话里话外都是信任和亲近。
谷杜野虎只闷声道:“哦。”
杜如晦看着他这个样子,又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道:“枫林城是陛下和我,心中永远的痛,也是咱们庄国的耻辱,和抹不去的创痕!你和剑秋,已经是枫林城仅剩的两个人了,我对你有很大的期待。以后凡事留个心眼,别动不动那么冲动。相较于报仇,你能够安安稳稳地成长,才是对我们庄国来说更重要的事情。我不希望看到你出事,明白吗?”
“知道了。”杜野虎低着头道。
“希望你是真的知道了。”杜如晦又叹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一个踏步,消失在军帐里。
偌大的军帐中,只剩杜野虎一人。
帐中挂着的唯一一幅盔甲,投下沉默的阴影来。
杜野虎确实是“知道”的……
他低着的眼睛里,没有半点杀气。他默默地看着地面,好像是在发呆一样。可是整颗心,都几乎要炸碎了。
杜如晦他……竟然敢提枫林城啊。
而且是那么理直气壮、那么堂而皇之的提及,好像枫林城域外的那一块碑石,刻印的是真实的故事。仿佛那数十万人的真相,真是他们所涂抹的那样。
好像从头到尾,他和庄高羡都只是那一幕惨剧的受害者。
受邪教之害,受叛国贼之害……
杜野虎慢慢地抬起头来,脸上几乎没有表情。
他不擅长做戏,所以段离说,在控制不住情绪的时候,板着脸就行了,生气就行了——他并不能确定,此刻有没有人在观察他。
而那个会教他的人,已经不在了。
他只是慢慢走到摆放在军帐角落里的那堆酒坛前。
解开盖子,深深地、深深地嗅了一鼻子。
馋啊!
他将酒坛的盖子盖好,沉默地坐回了桌案前。
拿过那本摊开的兵书,神游物外地看了起来。
他其实是“知道”的……
他虽然莽撞,冲动,但是他并不愚蠢。
他和姜望曾经是结义兄弟的消息已经暴露了,他是知道的。
赵二听前段时间死在和雍国的边境冲突里,他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当兵打仗死人很正常,赵二听的死,实在不值得什么大惊小怪。
除了他是跟着杜野虎杜将军风里来雨里去的老部下,除了他曾经作为杜野虎麾下的小兵、远赴枫林城道院送口信,除了他知道杜野虎和姜望等人感情甚笃,除了恰好杜野虎前脚离开休整……
整个冲突的过程,实在太正常。
边境的摩擦,尤其是庄雍边境,哪一日断过?
杜野虎手刃敌虏为其复仇,这情真意切的故事,或许也值得喝一碗酒。
唯一不正常的是,赵二听的尸体被人动了手脚,赵二听的身上不止有刀伤。
杜野虎相信赵二听什么都不会说。
但有些时候,人的身体并不能够为自己保守秘密。
他当初没能下定决心杀赵二听灭口的时候,就应该想到有这么一天的。
所以当林正仁神神秘秘的凑过来,说起姜望的行踪。
他二话没说,直接点兵杀赴。
他不可能不出手,不可能不尽力,不可能不调精兵。
但凡有一点迟疑,他在庄国留下来的这些日夜,便都是空耗。
只要有一处做得不对,段离就白死了!
他不怕死。
可是他在庄国呆了这么久,一刀一锏一身伤地走过来,是为了什么?
如师如父的段离,用脑袋为他取信庄君,是为了什么?
所以在与姜望交手的过程中,他的确以命相搏。
林正仁从始至终与他在一起,杜如晦更不知是不是一直藏在暗处。
他没有一丁点空隙脱身,又或者与姜望传信。
他清楚他和姜望现在的实力差距,知道他拼尽全力也不能把姜望如何。
但是当他在山坟坑底里与姜望骤然相逢,姜望几乎是下意识地挪开剑锋时……
天知道他有多么痛苦!
他确信姜望能够领会他的意图,能够感受他的痛苦。
在那无边灿烂的火焰中,有那么一瞬间,他是真的觉得,不如死了好!
那一刻他用缠身的兵阵之力包裹手下士卒,全部投出火海外,仅以自身向姜望冲锋。
他是真的想过,不然就这么死了吧,把一切的仇恨和责任,都留给姜望。
也正是这种死志——说服了林正仁,打动了杜如晦。
林正仁永远都做不到勇而赴死。
而杜如晦知道赴死的勇气有多难得。
他毕竟活了下来。
活下来,就不能够再逃避。
姜望给予了他一如既往的信任,而他怎么能把庄高羡杜如晦这样可怕的对手,留给姜望一人?
现在……
考验或许是通过了。
用他在生死边缘的这一次徘徊为代价。
这样的考验以前有过,以后或许还会有。庄高羡和杜如晦永远不会完全的信任一个人。
而他只能忍耐。
他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手里的兵书上来。
他不够聪明,脑子远不像赵老五那样灵光。所以他想一件事情,要非常认真,要反复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