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当他的目光流动到古井无波的塔列朗亲王身上时,他突然就释然了。
塔列朗会在乎别人在他死后怎样对待他吗?恐怕就连上帝也无法让他改悔吧。对他来说,只要自己一辈子恣意快活,哪用管什么后世?
而对自己来说也一样,自己已经走上了皇位,拥有了至高的权力,人间的各种享乐也享受过了,那就算未来遭遇到这种惨状,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所以这种问题,留给儿孙们去担忧吧,他们要是没本事连皇位都保不住,那么区区冢中枯骨又有什么值得在意呢?
释然之后,艾格隆轻轻地舒了一口气,然后再向拿破仑皇帝的棺椁微微鞠躬,接着他转身离开了墓室。
在他走出之后,其他人也纷纷跟着走了出来,而特蕾莎则揽住了艾格隆的手臂,和他一起走了出来。
刚才在墓穴里,她在凉风阵阵当中,心情也有些压抑,而她似乎也看出来了艾格隆的担忧。
“殿下,事情总算办完了,你如愿以偿,隆重地安葬了先皇,怎么突然显得郁郁寡欢呢?”于是,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轻声问丈夫。
“我们用一年时间所得到的一切,却需要一百年的时间来小心翼翼地保卫。”艾格隆轻轻叹了口气,“现在我们就像是好不容易暴富起来的守财奴,战战兢兢地将黄金缩在自己的宝库之内,唯恐被他人染指半分!”
别人听了艾格隆这番带有几分抽象的话,可能一直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特蕾莎作为和他同床共枕了这么久的人,又有着相似的人生经历,她当然立刻就明白了艾格隆的意思。
“殿下,你是不是在担心未来我们没法好好安息吗?”她追问艾格隆,“会被人拉出来挫骨扬灰之类的?”
艾格隆轻轻点了点头。
特蕾莎也深有感触——毕竟,路易十六夫妇的下场,对她来说可谓是记忆犹新。
而且她也知道,这未必是完全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于是,她靠在了艾格隆的肩膀上,然后小声对他说。
“殿下,即使真会如此我也不怕。因为在陪你来到这个国家之前,我早已经做好了这个心理准备……但我深信,至少我们可以尽我们的努力,留给民众足够多的恩惠,让这一刻往后拖延。
只要我们让民众享受到富裕和繁荣,那我们就完成了我们的工作,我们可以问心无愧地走完我们的一生,然后将国家交给我们的子孙,那接下来的事情又何必去担忧呢?反正我们已经管不着啦。”
说到这里,特蕾莎又微笑了起来,继续安慰艾格隆,“话说回来,如果我们的子孙让人民这么仇恨我们,那么我们就活该有这个下场。毕竟,我们将君主的权力抢到了我们的手中,然后把皇位和权柄都传给了他们,那我们就应该负这个责不是吗?”
“你说得很对,特蕾莎。”艾格隆大为赞同,忍不住重重点了点头。“我已经无数次声明过了,我是法兰西人的皇帝,而不是法兰西的皇帝,帝国的主权来自于人民而非上帝,而我的权柄也来自于国民的授权……这就是我与人民的政治契约。如果未来,人民真的因为我们子孙的倒行逆施而起来审判我,那我也可以坦然接受,因为我已经享受过太多了,就算付出一点代价也理所当然。”
艾格隆越说越是来劲,“除了人们的口碑之外,我们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用来护身了……无论再怎么坚固的陵寝,只要有人想要毁掉,也可以轻轻松松办成,只要多费点炸药就行了。只有留下美德和功业,才不会让我们遭受这等厄运。”
“是的呢。”特蕾莎也轻轻地点了点头。
然后,她又用坦然中又略带着点调侃和惆怅的眼神,看着自己的丈夫,“就算真的出现最糟糕的情况,那也没什么呀?我们两个一起葬在陵墓还是一起被扔进乱葬坑,对我来说也没有什么区别……殿下。”
如果旁边有人能够听到在这个场合之下,帝国的皇帝皇后夫妇居然在聊如此离奇抽象的话题,一定会惊得掉落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