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座南方的城市,钢筋混凝土的森林,溽热席卷全城,午后两点地面温度持续升高,街道空荡荡没几个人,树荫下躺着吐舌头的狗,树荫外一切都亮得晃眼。周吉吃了一碗热腾腾的牛肉拉面,是早餐,也是午饭,汗流浃背回到租下的门面房,打开门窗透透气,准备开门做生意。
杜门街的门面房不便宜,一年十几万,周吉租的地位置不佳,夹在一家成衣铺和一家咖啡店之间,门面又小又窄,差不多是条“弄堂”,根本踏不进客,按说租不出这个价。房东黑心,狮子开大口,周吉看中屋后的天井,种了一棵老梅,梅树下有一口古井,闹中取静,没有多费口舌讨价还价。
门面开张,终究要简单装修一下,城管部门对外装有统一要求,房东给周吉介绍了一个亲戚开的装潢设计公司,从设计到施工一条龙服务,价格还算公道,最关键的是,开店要办理工商营业执照、税务登记证、健康证、食品经营许可证,对方提供代办服务,省心省力。
按照周吉的要求,门面房隔成两间,前铺后屋,临街打个柜台,地面铺青砖,四墙见一见白,就齐活了。房东的亲戚顺路来过几趟,啧啧称奇,十几万租个“弄堂”,明明是不差钱的主,装潢这么简陋,还做什么生意?他把困惑收在肚里,斟酌着赚几分利,收了个实价,没有欺周吉人生地不熟,狠狠宰上一刀。
周吉开了一家小小的“茶铺”。
杜门街随处可见连锁饮品店,细分出不少市场,咖啡,鲜奶,果汁,奶茶,果茶,彼此山寨,竞争很激烈。商场如战场,为了利润,为了生存,那些小老板无所不用其极,促销战,价格战,广告战,网红打卡抖音带货……有人灰溜溜卷铺盖跑路,有人又意气风发地杀进来,稳赚不赔的只有那批房东。
周吉没打算掺和资本游戏,他开的茶铺只卖最传统的清茶,论杯卖,一百一杯,概不还价。不打广告不促销,连个招牌都没有,大热天卖热茶,还卖得死贵,房东和房东的亲戚都不看好他,估摸着最多撑上个把月,茶铺就会关门大吉。
穿过后屋来到天井里,脱剩一条裤衩,打了一桶井水从头淋到脚,舒服地打了个寒颤。坐在井栏上歇了会,气温很高,淋湿的身体不用擦,很快就干了。周吉慢吞吞回到后屋,随便套了件汗背心,光着两条胳膊开张营业,胳肢窝毛茸茸,形象不大雅观。
前铺没有装空调,屋顶挑高,吊扇呼呼呼吹着,热归热,透气,不闷。靠墙摆着一张长条桌,铺了毛毡,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周吉定定心心磨好墨,展开宣纸,提笔沾墨写下“天都茶”三个字,欣赏了一会,觉得很满意,又在旁边添上“延年益寿,一百一杯”八个小字。等墨迹干透了,裁下一条宣纸,薄薄刷一层浆糊,端端正正贴在柜台前,算是招揽生意的广告。开张贴上一条,打烊时顺手扯掉,这是周吉的习惯。
贴好纸条,周吉烧水沏茶。炭炉铁瓶煮水,瓷壶瓷盅分茶,一壶可以倒四杯,周吉就坐在柜台后,望着亮晃晃的杜门街,喝着滚烫的“天都茶”,汗出如浆,自得其乐。从开张到现在,没有做成一单生意,大热天喝冰饮消暑,热茶不应时,又卖得那么贵,无人问津也在情理之中。不过周吉并不在意,没人上门就自酌自饮,喝到差不多打烊关门,随性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