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愚钝的人也该发现自己的处境了。
前一刻还在欢呼的白莲教众人,此时如同一群被捏住脖子的鸭子,惶惶无言起来。
泰山府君,东岳大帝,治人间万物生死之神。
再如何乖张的恶徒在这尊神祗当前,也得提心吊胆,闭嘴无言唯恐招来祸事。
然而,就在这当头,一个让白莲教众人咬牙切齿的声音忽而响起。
“臣,龙虎山正一道十七代弟子,酆都北阴大帝座下速报司活人吏,韩知微请奏。”
书生手持一枚敕书,越众而出。
“今有白莲教以妖法乱世,残虐世人,其匪首率众啸聚于此,图谋不轨,谋害忠良。故臣请于此地开赏善罚恶司,令诸判官,秤量此间诸人罪业,厘定善恶。”
他躬身再拜,面上无悲无喜,但心中却难免忐忑。今夜一番辛勤,成与不成就看这一遭。
还在也没让他久等。
那銮舆里传来一个缥缈的回应。
“准!”
………………
成梁早已是手足酸软、心乱如麻。
城隍爷也就罢了,怎生连泰山府君也都冒出来了!
他倒不疑有他。
在鬼城的客栈中的种种诡异,众人就已经确定了城隍的身份。而又能让城隍爷率领百鬼跪拜的,又怎么会是冒名顶替之辈?
这个昔日军中猛将已被惊惧击倒,脑中一片空白,连带着书生说了些什么,他都一概没听进去。
直到耳边听得白莲左使一声断喝。
“走!”
身体便下意思行动起来,紧跟住新主子的步伐。
然而。
已经晚了。
他们的结局从踏入这城墟的那一刻起已然注定。
……………………
“泰山府君为天下城隍魁首,每隔数十年,都会巡视天下城隍,时而也会沿途奖励良善,惩罚罪恶。按理说,神明行踪难测,基本不可能撞见。但我好歹在阴间挂职,还是有些小道消息,譬如平冶的城隍收拢了许多枉死冤魂,府君无论如何都会走上一遭,而府君到访之日,也是这鬼城现世之时……”
书生慢吞吞为大胡子两人讲解其中关窍,倒也不担心白莲教那边的动作。果不其然,白莲教众人没跑开几步,便被府君麾下那些携带着铁索的鬼卒追上。
这些鬼卒手中锁链颇为奇异,并不用于捆人,而是直接从人体中穿过去,造不成伤害,却像长在了肉中,另一头却贯入大地,将人牢牢栓在原地。
白莲教众人都晓得已是大祸临头,都是拼了老命地攻击鬼卒、攻击锁链,然而无论是刀劈斧凿还是各类法术,都如同镜中花水中月,落个了无踪影。
而在对面,又有一行鬼神离开仪仗队伍,向着这边缓缓而来。
人数不多,只有四个。俱是宽袍大袖,头戴獬豸冠,冠下黑布覆面。这不同于女子用薄纱遮掩半张面孔,而是用厚实的黑布将面孔遮盖严实。李长安晓得那不是什么活人所用的面纱,那是“尸帘”,死人停尸时,遮盖遗容所用。
“是赏善罚恶司的判官。”
书生小声解释。
“他们常用天平称量判决,先从魂魄中取出罪业与善果作为砝码,分置天平两头。若恶的那头重,便予以惩罚;善的那头重,就给与奖赏。看……”
他示意两人审判已然开始。
第一个接受审判的就是那悲风和尚。
无论对方如何挣扎攻击,那判官都不为所动,他一手端着天平,一手径直探入和尚胸膛。再收回,手上多了一枚黑色的砝码。
他将砝码放在天平的一头,并用沙哑的声线说道:
“逆乱人伦。”
接着,他继续探手。这次,却是一枚代表“善果”的白码,搁置在了天平的另一头。
“放生禽兽。”
还没有结束。
“荒【淫】无度。”
“祸乱人心。”
……
最后理所当然的。
“恶。”
“罚抽其魂魄为屋瓦,风吹日晒四百年。”
然后便见得和尚身躯松软倒地,而判官手上却多了一枚青瓦。
他将瓦片递给了旁边的鬼卒,一转身,选中的下一个目标却是成梁。
……………………
成梁觉得自己快疯了,不,是已经疯了!
“不,不!老子还没有出人头地,还没得到荣华富贵,怎么能死在鬼地方?!”
他抽出重剑,疯狂地劈斩周身的铁索,然而这几条明明把他死死束缚在原地的铁索,剑刃砍上去就便成了幻影、成了空气。
“哐锵。”
又一次徒劳地挥剑,透过铁索的幻影落在旁边的条石上,碎裂的石块伴着脱手的重剑高高弹起。他呆滞了片刻,忽的一阵恶寒袭来,猛抬头,那判官已近在跟前。
“对,对了!”慌乱中成梁终于想起了自己的身份,“我是镇抚司的百户,我还有符箓,还有法器!”
他掷出了诛邪符,黄符软趴趴飘落在地。
他翻出了八卦镜,灰蒙蒙的镜面上什么也没有映照出来。
他又取出了一根金针,正是燕行烈甘冒风险寻求的,镇抚司看家利器,用佛门金身制成的“渡魔针”。
然而,电射而出的金针刺中判官,好似穿过一团空气,白白没入地上厚厚的苔藓里。
判官已是一手抬起了天平,一手抓向了成梁的胸膛。
成梁目眦尽裂,动用了最后的底牌—今夜中挽救他两次的金甲符。可惜金甲符也救不了他第三次。只见判官的手径直穿透金甲虚影,探入了他的身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