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安没多在意,这些汉子身上未见法力傍身,并非襙纵邪术的元凶,行事也流里流气,多半是元凶笼络来充作爪牙的地痞流氓。
似这等渣滓,无论是他们的污言秽语还是惨叫呼嚎都无需入耳。
所以道士当即手掌下压。
“风来。”
大风应声而至,压垮瓦顶呼啸而下!
携带着碎瓦断木将屋中的火焰与汉子们一并压埋。
挥手风息。
李长安穿过尘埃,来到屋角。
拉开暗门。
只身下去。
…………
地下是一间屠宰场。
不见半个人影,只有角落圈着数十只待宰的羊羔,挤在木栏里,臭气烘烘。
中间是屠宰室,梁上悬下许多铁钩,底下放着一张屠宰桌,由大木劈开制成,已被血污侵透不见木色,上头摆满了各式刀具。
大桌对面,竖着一个神龛,供着一尊不知名的神像。祂似佛陀盘膝而坐,但身上却多有禽兽鱼虫的特征,贡品也全是生鲜内脏。望之不像神圣,更似邪魔。
再往外,竟是连着一条下水道,光照从上方的排水口投下束束明尘,照亮了下方淤积的大量屠宰后丢弃的下水料,爬满了蛆虫与苍蝇。
钱唐地下多建有这种宽深的沟渠,据说初衷是排涝与取水,但如今都成了藏污纳垢之所。
譬如眼前这条下水道,显然已成了通往城内的暗道。
甚至污水上还泊有一艘小船。
李长安小心靠近。
苍蝇群起惊飞,蛆虫在脚下“噼啪”作响。
船上空无一物,倒是“岸”边系船的绳子已被解开,也就是说……
几只苍蝇窜起。
在李长安斜上方处,明明空无一物,却好似撞到了什么,嗡嗡坠落。
随即。
暗淡的光线微微扭曲。
凭空显现出一个倒挂着的短小身形。
他藏在昏暗里,看不清形貌,唯有手中短匕,泛着丝丝乌蓝与暗绿驳杂的光。
一动不动,宛如死物。
直到李长安查看小船,屈身露出脖颈之时。
他张开四肢悄然坠下来,好似潜伏的毒蛇对大意的猎物发动致命而无声的一击,手中的匕首即是灌满毒液的尖牙,眼见要刺入李长安的脖颈。
道士猛地转身。
一手扼住袭击者的咽喉,一手捉住其持匕的手腕。
用力一折。
“咔。”
袭击者顿时吃痛不住,匕首无力脱手,却硬是咬着牙,只发出一声闷哼。
有骨气。
可惜道士从来不对人渣惺惺相惜。
他攥紧袭击者的“断手”一扭一送。
在令人牙酸的骨折声中。
袭击者的肩头不自然高高凸起,手臂关节拧成一个骇人的角度。
他终于喊出了声。
声音异常尖细。
小孩儿?
李长安把袭击者的面孔拖到光下一照。
满脸的褶皱与畸形的五官。
不,是个侏儒。
他被强光刺得双目紧闭,但嘴唇却在不住抖动开阖。若非拉入光亮里,还发现不了这招暗手。
蝇群嗡嗡,李长安从中分辨出一个未知言语的咏咒声,这声音不是来自于眼前的侏儒,而是……道士眸光一瞥,身后神龛正放出浊光。
手段颇丰,可惜……
道士嗤笑一声,捏住侏儒后脑,朝着墙上狠狠掼去。
砰。
闷响之后。
伴着墙面上溅开一团污血,嵌上了几颗烂牙。
咒声戛然而止。
“没人教过你,近了身,少动嘴,多动手么?”
侏儒没有啃声,已然晕死过去。
道士将其提到屠宰桌旁,向神像丢去几张黄符,又寻了个水桶——兴许是清洗刀具的,水面浮满油沫与虫子——把侏儒的脸摁了进去。
直到侏儒开始挣扎。
道士才将他拎出来,挑了把尖刀,抵在侏儒颈边。
“说。孩子们的魂魄在哪?”
冰冷刀刃让侏儒迅速回神,他直勾勾望着李长安,忽然咧开嘴,和着血水与几颗烂牙喷吐出尖利的怪笑。
“不知死活的野鬼,你可知你闯下大……啊!”
突兀发出惨叫,却是李长安割掉了他的左耳丢入秽臭的下水沟里,再把刀尖抵回脖颈,更深了几分。
鲜血随着刀刃滚落。
“说。”李长安不喜欢废话。
侏儒却道:“你当真想知道?”
道士割掉了他的右耳。
“痛,痛,痛,嘶~呵哈哈哈。”侏儒喊着痛,嘶了几声冷气,竟是笑了起来。
“我当然会告诉你。”
道士目光在他脸上剩余零件上挑捡。
侏儒脸上作出害怕的表情,口中却是:
“为何如此着急?小人的性命已捏在大爷手里,不妨多些耐心。”
李长安觉得他的鼻子稍显多余。
“让他继续说。”
旁边突然插进话语。
李长安瞥向入口,是后援们姗姗来迟——华翁领着黄尾、刀头鬼以及几个陌生面孔下到这屠宰室。
说话的是刀头鬼,他抱着胳膊,手臂上块块肌肉垒起,厌恶地扫视这地下屠宰场。
“钱唐多有不怕死的疯子,你就算把他老二割了,他也不会就范,让他接着说!”
道士也察觉逼问无效,如言放松了钳制。
侏儒便咯咯笑起来。
“你看,我只是个屠子。”
你是一个人渣。李长安心道,却没打断他的话。
“在我这一行,世上的肉分为三等。”
“最差的是‘俗肉’,都是从猪羊牛马等畜生身上解下来的,入口腥臊,落进肚皮都成屎尿。”
“最好的是‘仙肉’,非从仙禽仙兽处不可得,食之能增进寿禄,飘飘欲仙,但仙禽仙兽只在海外仙岛、名山洞天,凡人求之不得。”
“中间的是‘灵肉’,是从世间有灵性的生灵身上求得,食之能养精神健体魄。此肉也难求,有灵性的畜生多半是妖怪,你想吃它,它倒要吃你!此肉也易求,因这世上有灵性的可不只是妖,还有人啊。”
“尤其是那小娃娃,魂魄干净,未受人世污浊,端的是上上之选。”
“唉,只可惜吃人是大恶,愿吃的给不出钱,有钱的又不愿吃。这位大爷,你说说……”
侏儒咧着嘴,血溢出来,把笑脸放大许多倍。
“我该怎么做呢?”
李长安心里涌出不详的预感,仍抱着侥幸:
“孩子魂魄何在?!”
侏儒只是嬉笑,黄尾却幽幽一叹。
“道长,别问了。”
他指着栅栏里的羊羔。
“小娃娃们的魂魄不都在这儿么。”
羊羔们缩在角落,从始到终没有一点反应。
有风从进水口渗进来,吹起暗沟里山积的下水料散发的腐臭,蚊虫惊起,绕着光柱嗡嗡,越加暗淡的微光里,厚实案板被血水染得发黑,从天花板悬下的铁钩微微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