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似宅子变成了活物,张牙舞爪,恐吓着两个贸然闯入的凡人。
怪不得称为“宅神”。
然而,李长安打听过了,这栋宅子修成不到百年,哪里能成精怪?多半是什么脏东西潜藏在其中作祟。只不过它们的凭依隐匿之术相当高明,李长安如今没了鼻子,使不出冲龙玉,单一双鬼眼也难把它们揪出来。
道士没去搭理屋中怪相,让阮十七领着继续四处检查。
先是去老太公的书房,后又到小厮被拉进床底的厢房,期间“宅神”们作祟越演越烈,不止于恐吓、羞辱,干脆动起“手”来。
时而瓦片劈头砸下。
时而门窗在人经过时,突兀弹来。
但都被李长安眼疾手快一一化解。
最后到了厨房。
这里尤为惨烈,到处都是垃圾,弥漫着一股子怪臭,好像被几十号流浪汉当成了厨房兼厕所兼垃圾场。
亏得李长安丢了肉身,鼻子也不灵了,否则他是一步也不肯踏进去的。
全靠着职业素养,李长安忍住恶心在里头检查了一圈,意外发现连着厨房的一个地窖出乎意料的干净。
问阮十七,这里原来是酒窑。
下去一看,里面堆满了空酒坛,但窑中的残留的酒味儿却很少。
道士啧啧摇头,转身回到厨房,找到灶台附近之前被忽略的几个空陶罐,拿起来嗅了遍气味儿,全是花雕、黄酒之类,是厨子为烧菜预备的。而今,也同酒窑的酒坛一般,干干净净、空空如也。
身边的阮十七终于按耐不住了,他跟着李长安转悠了半天,也没搞清楚李长安在找什么,如今终于见着道士脸上露出若有所得的神色,正开口:
“法师……”
砰!
一声巨响吓得他打了个哆嗦。
忙慌看去,却是房门被猛地摔进门框,又是“宅神”的恶作剧!
“腌臜鬼驴球!”
阮十七第一次骂出了声,愤愤扭头,却没发现,房梁上原本用绳子挂着一支火腿,方才摔门的一下将绳子一头震松,那只大火腿于是呼啸着甩了下来。
当他察觉脑后生出恶风,已然来不及躲闪了。
千钧一发之间。
李长安迅疾出手,拽住他胳膊,往旁一拉,火腿于是从他身边呼啸而过,最终砸在墙上,留下一个小坑。
阮十七呆呆伫立,不由摸着后脑,久久不曾回神。
直到李长安拍了拍他的肩膀。
“走吧,该回去了。”
…………
刚出了阮家大门。
那阮延庭就急吼吼冒了出来,显然已经等候多时。
他一把抓住李长安的衣袖。
“法师可已降服了那宅神?我等今晚能搬回家住啦?”
好家伙。
他对李长安的信心比李长安自个儿都足。
可不料。
“难缠,难缠,我道行浅薄,恐怕无能为力。”
说罢,李长安唉声叹气抬脚就走,留下阮延庭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旁人劝慰了几声,才失魂落魄跟上来。
直到拐过街角。
李长安突然返身。
阮延庭吃了一惊:“法师?”
“嘘!莫让鬼神听着。”
道士小声说。
“难缠归难缠,但我也不是全然没有办法。只不过,还得再破费一二。”
阮延庭顿时“领会”。
脸色变换稍许,一咬牙:“法师也知我家初来乍到,需要打点的地方不少,实在是钱不趁手,四……不!五百两如何?!”
道士摇头失笑。
“又不是要买龙肝凤髓,哪里需得着这么多钱?”
李长安略作解释,阮延庭才明白过来,原来不是要加钱,而是让自家准备一大桌子酒菜,菜不需多稀罕,大鱼大肉即可,酒则一定要是好酒,且要足量、够烈。
……
阮家照着吩咐去准备,李长安又要来了黄纸朱砂,绘制成一张张黄符,让阮家挑几个手巧的女人,把符纸都折成纸青蛙。
等到酒菜买好,纸青蛙已经叠好了一脸盆。
再将买来的好酒一坛坛挨着脸盆摆好,随手掐个火诀,将满盆折纸点燃。
烧得差不多了。
李长安对着袅袅上升的青烟缓缓呵出一口气,但见烟柱顿如拉面师傅手里的面条,扭成一个个小小的烟团四下飘散。
轻飘飘软乎乎的烟团子,在空中晃了晃,转眼竟化作一只只青蛙模样,“呱呱”欢唱着跃入酒坛融入酒中不见。
…………
临近中午,城内早早热闹起来。
即便是阮家大门前这条街面,也是半点儿不见冷清,过往的行人、叫卖的商贩,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甚至有个卖糖人的,把家伙事就摆在阮家大门边上,一群小人儿围着看稀奇,家长们就在旁笑眯眯闲聊,一点儿不慌张。
他们不知道阮家闹鬼?
当然不是。
阮家这点儿倒霉事早就哄传全城了。
你看家长们时不时拿眼神往墙里瞟,就晓得他们对“闹鬼”是了然于胸的。
之所以如此,原因简单。
崇鬼虽有它的害处,但也有它的好处。
至少余杭城里的人们十分笃定,只要言行合乎阴阳间的规矩,那么薄薄一道院墙就是天堑,墙内的鬼神们再凶再恶,也决计伤害不了墙外的自己。
然而。
街面上突兀一顿喧哗。
人们讶然瞧去,但见街角乌泱泱冒出几十条汉子,个个提着黄布裹头的长棍,气势汹汹直奔阮家大门而来。
领头的“和尚”面生,但后头跟着的汉子们,大伙儿却眼熟得紧,不就是阮家那些个倒霉蛋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