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依然不语。
换做任何一人,此刻已经把他当做疯子,但先生没说话,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半晌,先生才抚了抚花白的长须,“既然凡事有原因,那且让我问问,为何需要有许多人死在这里。”
刘彼的眼神锐利起来,“这就是问题所在。”
“你又如何得知,会有许多人死?”
这次,轮到少年不语。
外面的宾客已经散了。
刘彼说,“若是想救他们,那么就不能有我。”
先生说,“你与他们素不相识,为了他们,你愿意让世上无你?”
“我不是为了他们,”
刘彼笑了笑,道,“先生不明白,我也不明白,你看,若是世上无我,那我必须要死,若是我死了,这一切就会如同我方才所说的一切而进行,我曾以为我便是我,我掌握着我的一切,但此刻看来,掌握这一切的另有他人。”
先生如有若思,“就算你不死,你的身体也撑不了多久,所以,你……”
最后,还是那个问题。
为什么此地此后会有那么多人死去。
光暗交接之间,先生离开了,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骤然传来他的一声惊呼。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明白为何……!!”
“可,这……”
“疯了,难道是我疯了?!”
而后,先生的尸体挂在梁下,微微晃动。
紧跟着,刘老爷对外宣称先生意外病死。
刘彼站在那里,脸上毫无血色,看着先生的尸体。
先生本不必死,但先生想明白了。
所以,先生也要死了。
因为这个世界的真相,是如此残忍,如此恐怖。
而他要做什么,才能阻止未来更多的人死去?
他还只是个少年,但日益虚弱的身体让他明白,自己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可是他无法改变这一切。
如果他提前死了呢?
若是他没有按照计划,没有死在这里,而是死在别处,会不会改变之后的一切?
刘老爷找人时,是在距离此地数百里的客栈。
他推门而入时,刘彼已经死了。
没有任何气息。
但刘老爷却没有任何悲痛的神色。
他早就知道这一天会来,先是大夫说的,此病无药可医,接着是“高人”、“大师”所说的——
在某处山谷之中,有一口井,只需要将令郎死后的尸体抛入其中,在上修建阴宅布局的阳宅,便可富贵平安,日进斗金。
既然儿子的命保不住,又不能考取功名,不给刘家带来更多的滔天富贵,那死后做点贡献,也不算白生了这个儿子。
于是,他迫不及待叫人来,抬走了刘彼的尸身,毫不犹豫将自己儿子的身体抛入了冰冷的井水之中,任由他腐烂在冰冷的井水中。
一切摆设都打点好了,还有那些锁死鬼气的镜子,都放在了规定的位置上,有了这一切,刘彼永远无法逃出来,只能永远为他守住刘家的财富。
刘老爷想象中的一切马上就要得到了。
他轻轻擦拭着镜子,双目却渐渐呆滞起来……
黑气席卷所有的一切,包括这些回忆!
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眼前出现了水光。
波光粼粼,还有晃动的水声,四周安静极了。
苏摇铃也不知道,这些画面到底算不算是回忆。
她只看到黑气散去,一个孤独的,早慧的少年,站在她的面前。
他的四周是漆黑冰冷的井水,乌黑的长发在水中飘散起来,如同展开的水墨花,少年鼻梁高挺,眉清目秀,五官有着还未长开的美。
半点不像那个面目狰狞的刘老爷。
苏摇铃想,难怪他每天没事整日琢磨自己为什么会诞生,估计刘彼也觉得自己不是刘老爷亲生的。
他还闭着眼睛,睫毛很长。
不是他离开了井,他永远无法离开井。
而是她到了井中。
紧跟着,他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不是刘彼的眼睛,像是……
秦郁的眼睛。
他怎么会让她想起秦郁?
明明很好看,但却微微蹙着眼皮,像是有些埋怨,好像在说,为什么现在才找到我。
这双眼睛,脆弱,却又美丽。
此刻的一切,和刚才苏摇铃看见的不同,并不是回忆。
刘彼看见了她。
他顷身上前,缓缓飘向她,墨黑的长发飘向身后,和他苍白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
随后,少年拿出了一把匕首,放在她的手中。
苏摇铃问,“你是谁?”
少年笑了起来,似乎一点也不嫌弃自己身处冰冷的深渊,单纯的为了看见她而感到高兴。
他握着她的手,她的手里握着刀。
刘彼说,“杀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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