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寂只知晓,她们有些超越了这条名为伦理的线。
可他浑身软绵绵,待对上沈元柔关切的眸光时,纠结地敛下眼眸。
他看清了沈元柔对他的关切,细想来,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对。
以往母亲在府上的时候,他生了病,母亲也是要伸手来探一探他的温度。
沈元柔的确是他的女性长辈,如此做也并未于理不合。
这般想着,出于生病对长辈的依赖,裴寂也心安理得地任由她动作了。
“义母,你的手好凉。”裴寂道。
他仰着头,有些费力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您很冷吗?”
他实在太热了,屋内燃了地龙,暖融融的叫他犯了口渴。
裴寂贪恋方才微凉的触觉。
都这个时候了,还能分出心神来问她冷与否。
“发热也不曾察觉吗,竟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她隐隐有些批评的意味。
沈元柔并未想过小孩子方才的话合不合规矩,他的确病得脑子都糊涂了,说话也渐渐没有条理。
裴寂迟钝地意识到她的一些斥责,借着这股不清楚的劲儿,倔着性子小声辩驳:“君子当,重信守诺。”
原本瓷白的肌肤,此刻都因着高热泛了薄粉,就连泛红的眼尾也蒸腾出了湿漉漉的意味。
他烧得有些厉害。
于是沈元柔道:“君子都像你这般,不顾自身身家性命吗?”
她等着裴寂倔强的反驳,少倾,他低声道:“……我错了,义母。”
沈元柔稍许意外:“认错倒快。”
早这么乖巧,也不会病了。
府医很快提着药箱来。
不出意料,他病得不轻,连带着前些时日的旧伤也复发。
“公子的旧伤,只怕会留疤,”男府医临行前如此道,“还需好生将养,切不可忧思过重,心事太重,不利于养伤啊……”
沈元柔没有应声。
她静默地凝望着裴寂,他像是在缓慢地咀嚼着方才府医的话。
他清楚留疤对于男子来说意味着什么。
看着裴寂缓缓垂下眼睫,沈元柔道:“不必担心。”
“义母,”他的嗓音微微沙哑,像是无措的小猫,“妻家都会介意这些的,我是不是,嫁不出去了。”
妻家的确会介意男子是否光洁、是否完整、忠贞。
可他明明在好好用玉痕膏,疤痕怎么,还是会留下呢。
裴寂湿漉漉的羽睫垂着,被粘成几绺,却也不肯被人看到自己这幅脆弱的模样。
“不会的。”她说。
沈元柔的声音格外能安抚人心。
“你身后是太师府。”
他的义母是太师兼中书令,即便裴寂丑陋、品德败坏,也会嫁给顶好的女娘,因为他身后是太师府,是沈元柔。
所以不论发生什么,义母都会为他撑腰。
裴寂却并没有从中获得很大的底气,沈元柔越是这般,他愈发不安。
但裴寂道:“多谢义母。”
他与义母相识不过数日,义母却为他做到这一步,裴寂便想好好偿还这份恩情。
他一定要为义母做些什么的。
沈元柔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好生养病,其余的不要想。”
将裴寂还未发芽的想法扼杀在襁褓后,她吩咐道:“抬软轿。”
仆从应声前往。
裴寂病成这般模样,是不能走回去了。
休沐的日子里,沈元柔处理着前世梳理过的卷宗,倒也事半功倍。
裴寂养病五日,待他病好起来的那一日,恰巧沈元柔休沐。
他看起来精神头好多了,沈元柔抵着额角,便听他道:
“义母,我可以为母亲供奉一盏灯吗?”
他的母亲是病死的,因为担忧他,死不瞑目。
裴寂年纪尚轻,心中有什么事,周身都会透露些淡淡的情绪。
他此刻被伤感充斥,却故作坚韧的模样,为他挣得怜惜。
“当然可以,我同你一起去。”沈元柔道。
前世,裴寂前往护国寺为亡母供灯,路遭贼人拦截,得原谦相救,名声却也不好了,自此他变得更加沉默内敛。
她知晓是原谦在背后推波助澜。
月痕依言去备车,今日休沐,又正值初春,各州府都来拜神祭祖,姜朝每每到了这个时候,路上会堆放百花。
馥郁的香气顺着帘缝溜了进来,裴寂垂着眼睫,听那道温和沉稳的声问:“会下棋吗,裴寂。”
“裴寂棋艺不精,恐扰了义母雅兴。”他轻轻道。
“无妨,我教你。”
她在裴家那些年,府里为大小姐请来各种老师,裴君英便拽着她一起学。
她不介意她乞儿的身份,两人旗鼓相当,一局下来酣畅淋漓。
如今对弈的却是故人之子。
裴寂的确是过谦了。
他的棋艺兴许并不比当年的裴君英差,但裴寂对上如今的她没有胜算。
玉子落在棋盘上的声响清脆,她平静地感受着时间的流逝。
原谦为了演着一出好戏,真是费尽了心机。
恰此时,马车陡然一晃,飞珠玉溅,玉子也哗啦啦洒落一地,磕碰在车厢撞出了泠泠脆响。
马车外传来一阵激烈的打斗声,沈元柔侧眸看向身旁的裴寂。
他应当是被吓到了,但刻在骨子里的良好礼仪,不允许他做出激烈的反应。
裴寂不慌也不喊,他静静地坐在原处,只是绷直了唇角和指骨。
“别怕。”沈元柔看着裴寂轻颤的长睫,温声安抚他。
马车外的打斗声渐近,他浑身都紧绷着。
沈元柔眉头微蹙。
以月痕的身手,不至于半盏茶的时辰还解决不了几个拦路小贼,看来敌众我寡。
“裴寂,在这等着,不要下来。” </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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