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惟不恃晋,故可以胜楚;秦惟不恃楚,故可以敌晋。知此,则恃吴之不足以制楚,恃秦之不足以掣晋也,复何疑哉?吴不恃晋,秦不恃楚,晋、楚与交而姑听者,惟不恃而无妨其姑听也。故秦宁与白狄伐晋,而必不楚偕;吴自以其力加楚,而恒不与晋相应。
是故晋、楚之用吴、秦,归于无能用也。而庸主陋臣以望风依影之心,假借以逃不能之咎。晋见吴之拒楚,则曰为我拒也;楚见秦之侵晋,则曰为我侵也。吴、秦目笑而晋、楚神愉。呜呼,愚之不瘳,重可悯者!而赵宋乐以为师,女真自吞辽,而曰为我吞也;蒙古自并金,而曰为我并也。君受贺于朝,臣受赏于廷,而宋亡矣。
晋之仅能免祸于吴也。晋之用吴浅也,故吴害仅加于齐、鲁,而小试于黄池。楚之用秦也深矣,夫是以楚之终蕴于秦也。向之会,士丐数吴之不德以退吴人,而后中国无吴迹者八十年,其犹先醒者与!
四
三代而下,鼓之以无知之情而相激以成乎乱,其害积矣。太上义也,其次功也,其次执利以远害也。
似义而非义,不足为功,而竞之以为功,本未有害,而违利以成害,卒然争之,因而激之,举天下之力以敝之于此。呜呼!事已论定,相求于百世之下,而不得其所操之心,以愚自戕,未有若斯之甚者也。
楚始起而病郑,为窥中国计,郑为之户也,于是而中国争保郑,以夺楚威而临之。郑之有霸,则北向以导伐楚之师,无霸则下楚以缓旦夕之祸,如是焉耳矣。
至于晋悼之世,楚且无意于中国矣,晋亦无意于治楚矣。晋、楚之争将息,而郑且无危亡之忧矣。乃楚无并郑之心,而但欲郑之己从,为之敝师于晋以争郑。楚之所为尔者,吾不得而知也。盖楚亦不自知其何以争而争也。楚不知所以争而争,其愚灼然。
晋之智足以及此,抑将置之于不争,而于晋何损?如其欲与楚争,乃无毫毛之加于楚,而但得郑之从也,于晋何益?楚不知其何以争而争,晋但见楚之争而亦争,如犬之相吠以声也。则晋亦不知其何以争而争也。
楚求以王,而非服郑之即王;晋求以霸,而非服郑之即霸。夫晋、楚交相鼓于愚,而更有愚焉者。郑不知晋、楚之何以争我,但见夫争我者之急,遂自任以天下之重而乐为争地,无所知而为晋侵蔡以挑楚,无所知而为楚伐宋侵鲁、卫以激晋,无所知而致楚以致晋,曲用其术以敝天下,而垫隘其人民。策士争于廷,盟会侵伐驰于外,百相绐也,百相媚也。呜呼!时过事已而非、舍之所讼不解其何心,狂风荡而水为之波,夫何为者邪?
楚即横,必谋所以王,则利害当审,但勤郑而不复有远心,于是乎尽丧其所以楚。晋欲霸,必谋所以折楚,三年之内,牵率天下以疲攰,仅得百骈之一屈,陈叛不问,宋祸不恤,楚师一出,逡巡引避之不遑,晋之霸于是而成乎。漏尽钟鸣之霸以不复兴。
若夫郑,大不图王,小不图霸,无亦存亡之是恤,乃以无知者之重己也而即见重,揽天下之枢,竭生死以握之,滨于亡而不悟。呜呼!夫孰能拊心自反以求端于所自起者乎?夫孰能拊事要终以求得失于局势之所定者乎?
匹夫之忿,妇寺之名,童子之情,讼魁之智,举子展、子反、子产之慧,晋、楚之狡,十二国之众,无一人焉悟其非而舍之。师将倦勤,原野萧瑟,天下乃以分崩,而郑且浸淫以亡。余智之所流,七国师之,而生民死者**矣。将无天之不吊与?而晋悼、荀偃之祸亦烈矣!
五
天下相维之纽,有维之于可知者,有维之于不可知者。王业衰而诸侯叛,可知者也;王业衰而异端起,不可知者也。霸业衰而四远竞,可知者也;霸业衰而盗贼昌,不可知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