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臣孝子之事,与天争逆顺,与人争存亡,其将以名争之乎?夫天则不知人之有名也。彼所不争,挟以与争,其如天何哉,若夫人,则以名相胜,而在此在彼,俱有可得之名。况乎天下之利,在实而不在名,业已有实而名可起。既得之于实,又得之于名,势将偏重于彼,而能与之争乎?故君臣父子之大名,君子以信诸己,而不以争诸天下,而后可以争天争人而全其忠孝。
殷之遗多士,殷之臣子也。君父死,宗社夷,孑然以其族争大名于周,然且其实不成而名亦不令,周公乃执言以加之罪,曰“不典”,曰“自速辜”,曰“不忌于凶德”。呜呼!正其本,天下理。夫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
挟君父之大仇,冒白刃以争去留之天命,乃周人得声其罪而无惭,殷士终戢其心而听命,是岂忠臣孝子之大节,适足以当凶德之恶声,而天终不可吁哉?夫诚有以致之也。故曰:君子以信诸己,而后可与人争名实也。
《诰》固曰:“惟圣罔念作狂,惟狂克念作圣。”念者识〔去声〕也。识斯忱,忱斯信也。
《诰》又曰:“图忱于正。”正者,周所可与殷争之名,而忱者殷所不能与周争之实也。周可有正,而殷不得有忱。故曰势将偏重于彼也。
夫殷而不念牧野之事乎?玄黄浆食,举国如狂,而轻去其君父。流言风雨,复举国如狂,而自诧以忠孝。十余年之中,犹旦暮尔。迎周之日,不图其忱;叛周之日,不忱其图;旦所为而夕忘之,胡为其不自念也!信乎其狂之未有瘳矣。
狂之为言,易也;言易而不践,行易而不恒也。言不践,行不恒,则殷士顺逆之名,倒授之周王久矣。使其念之,则如林之日,何惜此肝脑以争汤孙之线绪?
无已,而西山片土,犹可埋饿夫之骨。乃匍伏请命之余生,幸人家国之变,侥收复之功名,徒以腰领试东征之斨斧,而大命终倾,何其愚也!
故谢叠山之却聘也,必昭然揭日月以告人曰:终始未尝降元也,而后可以死。而徐子章禹断发复奔,不得兔于《春秋》之贱辞。恶有臣仆于仇仇之宇,而尚可图全其大节乎?
盖昔之迎周者,“宅尔宅”,“畋尔田”,家室温饱之情重于节义;则向之“宅尔宅”,“畋尔田”,周已操尔来去之情以相制而责偿焉。斯则蠢尔多方,欲辞顽民之名,而人其听之,而天且予之哉?天且予之,是忠臣之名滥而不足以荣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