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念道:
“沙丘遁迹蜕皮囊
参星礼斗守辒辌
芝罘射鲛唤真人
玉符两半有阴阳”
天坑内,有人低首聆听,有人做若有所思之状。牛自发漠然地东张西望。张村长回到秦湘、兰若的身后,兰若向秦湘的身边偎了偎。
“这一定不会是李白的诗?诗仙儿的句子,大致还都比较通俗易懂的,我孙子学会的第一句囫囵话就是‘床前明月光’,不像这几句云里雾里的,不知所云。”张村长讪笑道。
周密习惯性地把头发轻轻一甩,冯思远就知道他一定有了什么见解。“我想是……”话还没说上半句,周密把头摇得卜浪鼓般一般,“啊呀,不对,不对。”刚刚才服贴的油腻腻的三七开头式纷纷向着头顶边沿的最外圈倒戈,中央局部地区则暴露出了早谢的苗头。
“来小周,读第二段。没带花镜,看起太费劲。”顾警官揉着眼吩咐道。周密双手端着宝匣,头颅努力向前抻出去。只见那第二段也是四句七言,字体已成了蝇头小楷,温润秀劲,端整古雅,如游龙惊凤一般。
“神龙见首不见尾
龙瞳凤颈女主昌
下陈更衣成后嬖
遇梅则止会流觞”
“偈!”冯思远眼前一亮,大喝一声道。天坑内立刻回传出阵阵清亮的回声。
“弓叔,躺你的,莫事儿。”喜鹊低声安慰弓幺儿。听到“遇梅则止会流觞”一句,朱松大吃一惊。他瞄了眼周芸,周芸则面如止水一般。
“遇梅则止?”朱松心下飞速寻思着。“自己的汉字化名本是由建仁寺的秦长老取意自“松、竹、梅”,岁寒三友独缺梅,以嵌“友梅”之意。”
“遇梅则止?”周芸的身体轻渺渺腾空而起,倏忽间飞回到了七百年前皇峪寺村,村里都还是那些熟人,只是翠微寺的香火日渐式微,她匍匐在石佛的脚下。那时翠微寺的住持正是这位朱松的先辈,京都五山学派的鼻祖,日本大和尚雪村友梅。这位日本高僧初入大陆时,曾被元朝官军以倭国间谍的罪名抓获,并下狱入牢。谁成想没过多久,这个雪村和尚就奇迹般的被释放,又奇迹般的被忽必烈敕封为“宝觉真空禅师”的法号,继而更加奇迹般的被派以长安翠微寺住持之职。要知道外籍住持,这在中华佛教历史上,仅此一例。
“‘会流觞’,”周芸、朱松不约而同想在了一起,“当然是偈。当年,作为李唐宗祠、皇家寺院的住持,雪村友梅又怎能放过翠微寺地宫?”
“对,确实是偈语,偈颂。”周密立刻附和冯思远。“可是,我搜肠刮肚也搜寻不到出处呀?”周密使劲儿挠着耳后根。冯思远也笑道:“可不是,我满肚子的公案,没一个能对上的,难不成,这偈并非出自禅宗?”
顾警官火烧眉毛地指派冯思远赶紧朗诵第三段。冯思远歪着脑袋打眼一看,疑惑道:“这第三段的字体虽仍为小楷,可却与上两段风格迥异,还不多见呢?”
站在后面的秦湘提高嗓门道:“小冯,先不管字体,朗读一遍大家先听听。”兰若则朝前几步,弯腰看了看铭文,随即直起身体退回到秦湘身边。她莞尔一笑说,
“你们看,那些小字遒媚多姿,骨骼清奇,如梅花惹雪,显然是簪花小楷无疑。”
“簪花小楷?”冯思远、周密脸上挂满了问号。
顾警官点头赞许道:“簪花小楷乃是东晋卫夫人所创。而这位卫夫人,师承钟繇,妙传其法,乃是王羲之的入门老师。”
冯思远一拍前额大叫一声:“怪不得有似曾相识之感呢。”周密白了他一眼:“小声点儿。”冯思远吐吐舌头,压低嗓门对周密耳语道:“看来,这卫夫人乃是武媚娘的师太无疑。”接着他正正嗓音,一板一眼地读出声来:
“物帐
金筐宝钿珍珠装盝顶纯金宝函一只
‘贞观’长圆小印一枚
绛红罗地蹙金半臂石榴袖裙一腰
‘神龙’小印一枚
除罪金简一封
兰亭序天头、引首、题跋、拖尾及前、后隔水
传倭国勾玉虎符一件”
冯思远将铭文读毕,僵硬的脖子立刻迫不及待地归其本位。他和周密默默地把宝匣缓缓放置在铺就于地的T恤衫上。顾警官拍了拍手上的尘土,退后几步,长时间凝神打量着宝匣。一时间,天坑中只闻水滴的敲击声伴着张村长沉重的喘息。
“不得了啊!”秦湘一声叹道。
李少波攥紧拳头。他手心里,两块封泥叠在一起。何兴也向前凑。马教授则仰着脖子对着天坑外的那一小片天空愣神儿,他好像终于看到了宇宙大爆炸的奇点。
“嗨,忙活一通,单子上所列之物,莫剩下啥呀?”张村长垂头丧气道。
“跑不了。”顾警官斩钉截铁道。
严小鱼嘟哝道:“禅宗公案呢?”
“啥公案母案的,不就是翠微禅师的口头禅嘛?”牛自发嗡声嗡气嘟哝一句。
冯思源若有所思,喃喃道:“所谓千疑万问,终不及一颗平常心。可是,眼前这天书般的偈语......”他使劲地挠头,掀起的头皮屑在斜射于天坑内的缕缕光线中飞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