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对岸轰隆一声巨响。倾盆大雨中,隐约见老六家的那棵泡桐树被流土顺下了陡崖,婆娑的巨型树冠被拖曳到了河床中央,可怜的老树在泥水的裹挟下,与自己扎根百年的土地就此永别了。
“对面好像有人呢。”周密手指对岸大声喊道。兰若眼更尖,“是小冯,胖墩墩的,错不了。”她双手将连衣帽的窄帽檐向前扯着,大雨将漆黑冲淡了许多。
“是他。冯思远……冯思远……”周密将双手拢成喇叭大声呼唤。对岸哪里听得见,只见冯思远模糊、迟钝的身影在河边踯躅了片刻,一扭身,向着中营奔跑而去。大雨落入咆哮的河水中,掀不起一丝涟漪。
三人迅速达成一致,他们顶风冒雨迈大步向着电信塔下的石佛方向大踏步前进。周密凭着前几天的记忆跑在前面领路。脑海里的映像依稀还在,过凉风垭后有不到一里地的坡路,一个三叉路口,直走向南,通翠微山顶峰的电信塔,右手下面一片开阔的泥结石平地,上次还见到几辆私家车围成的营地。东面一条埋在杂草中的小路,可通往石佛。
周密停了下来,抹了把脸,打眼四下张望。汽车营地已成浑水泽国,那小路更难辨识出来。不过,瓢泼般的大雨似乎也过了疯劲儿,秦湘和兰若接脚赶到。
“秦老师,你们看这小路荆棘密布,更加难走了,黑灯瞎火地还容易踏空出危险,咋办?”周密皱着眉头对秦湘与兰若说道。
秦湘将手电顺着周密手指的方向照过去。“这就是那条历史上有名的刺东坡吗?”兰若兴奋地问道,“李世民从这里逃脱了他兄长和三弟的追杀,溜回长安城后立刻发动了玄武门之变?”
“也许吧,这里酸枣刺到的确根根朝上翘着,仿佛故意要避开人的衣角,不给唐太宗添乱。”周密心不在焉地敷衍道。
白亮的灯柱中,细雨霏霏。杂草、灌木密布中,隐约一条山路的印记半尺来宽,蜿蜒向东而上。就在三人主意未定之际,顶着他们手电筒的光柱,由远及近下来了两人。冥冥中似早有安排,双方都没人大惊小怪。
只见那二人头戴硕大的斗笠,一面低头看路,一面用手臂遮挡手电光。他们趟着齐膝的杂草灌木,窸窸窣窣地很快走了下来,与周密三人聚拢一处。
正是周芸和朱松二人。
“啊呀,是周姐,咋怎么巧,又在这儿碰见了。”兰若难得如此热情。听弓幺儿说,最近割蜜、整过冬蜂桶啥的,活计多,人手不够,这朱松就是周芸从石泉娘家刚喊来的帮手,据说是个哑巴。这人细高的个子,一身淡灰色衣裤打着绑腿,斗笠沿沿儿把他的眉眼全部遮拦。他搓着双手,不停打着响鼻,一团团白气从口鼻中喷出。
周芸高兴地拍起巴掌。“太好了,你们简直是救命菩萨哦。”周芸拉起兰若的手说道,“刚才的雷雨好吓人哦。”斗笠被她翻到脑后,双颊绯红,冒着热气。雨似乎小了点,远近几处虫鸣,令人心安。可河对面的村里,一通不安的犬吠被低沉的隆隆声所淹没。金沙河水泛滥了。
“好吓人哦,”兰若的陕南腔学得有声有色,“你们这是做啥子去了?不是刚才还坐在前面看戏呢吗?”
“还不是我家傻冒老汉儿,非说他有别的事要忙,让去翠微山上帮朱师傅笘野蜂子,”周芸回道,“哪个想到会有那么大的雨。”朱松双手扶着斗笠,频频点头。
都说弓幺儿是诱野蜂的高手,他搭的蜂窝子,在旁人看起来稀松平常也没啥门道儿,可方圆附近的野蜂就招了魔喽,纷纷拖儿带女投奔而来,占住窝子就扎下根来。一窝子中华野蜂,连带处女王,在网上的卖价可不是一般的高。主播小姐带着身段现身说法,热烈推介野蜂蜜壮阳的奇效,说比茅台酒还管用,能不火吗?
“你们这是做啥子去?”周芸眨眨眼反问。风吹杨柳般的陕南女人,是关中女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我们去看石佛。”秦湘答道。
“深更半夜看石佛,好奇怪哟。”周芸眼睛睁得更大了,两颗对称的虎牙像两枚好奇的小问号。“其实你们不用去了,石佛不见了。”她紧摆手,“赶紧回吧,哦?”
“石佛不见了?”周密大为诧异道,“前天下午我和冯思远还去了那里呢,石佛好好的呀?我们还碰见了牛自发大叔,当时他在石佛后面发现了一颗何首乌,宝贝的跟啥似的,正准备起出来呢。”周密一五一十地详细道来。
“牛师傅还问你们要红头绳了吧?”周芸讪笑道,“他就是那一套老名堂。”
“就是,红头绳?我们哪有那玩意儿。哦,对了,”周密指指脚下的地面,“就是那天,也是在这里碰见了你和朱师傅呢,你们正从山上下来。你们忘了?”周密抬手指向通往翠微山顶的石子路。
“是啊,那天我从石泉娘家刚回,朱师傅和我一道来。我们走白石峪上来还快些呢,李木囊替我们把背筐送到白石潭,就叫他自个儿回了。”周芸冲周密一笑,“那天我们还不认识哩,现在都熟了。”她扭过头对兰若说:“石佛真的不见了,我们也纳闷儿呢,傍晚从半截梁上来的时候,一路上就寻它不着。”朱松不住点头,鼻孔下的两道白气终于关上了。
兰若对秦湘说:“听马优丽讲过当地的一个传说,说那石佛经常自说自话就出走,村民们对此也见怪不怪。有时几天,有时十天半月,也说不准啥时候,它自己就会回到原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