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梯子呢?
雨越下越大,纷纷雨滴如密密麻麻的小脑袋,不顾一切地砸了下来。哪里还找得见那架破梯子。乱糟糟的脚印中,一只满身疙瘩的癞蛤蟆贴着土壁一蹦一蹦向上窜,它是想抓个机会出去看看。老蛤蟆一阵白费劲儿,抿着大嘴回头扫了一眼,求助的目光中本就没抱半点儿的希望。
冯思远觉得纳闷儿,在心里嘀咕,“梯子都被抽走了,可墓坑咋没填呢?”今儿早上,薛家老爷子出殡,按风俗由长孙大蛋跳下墓穴擦拭棺盖撩黄土,可那小子不知撞见了啥鬼,仪轨尚未完成,埋人尚未成功,就听见他在下面嗷地一声尖叫,猴儿一般三步两步顺梯子窜上来,头也不回地一路狂奔回村。牛自发到像是早就算到了这一步,非他救场不可,这埋人的事可不能等。他二话没说,踏着竹梯三步两跨蹦下墓穴,未等人回过神儿来,就见他单人背抗穴壁,如千斤顶般单脚将那口黝黑发亮的柏木棺材一脚蹬入拐洞,动作之娴熟、麻利,着实令人称奇。可接下来的封堂口环节,牛自发却被自己吐出的火舌撩了眉毛。为这事,薛家孝子们让弓幺儿当场好一阵的叽歪,估计工钱加倍不在话下。在场的人都纳闷,按说安放棺柩的暗堂,俗称拐洞,那是一个死窟窿呀,怎么会向外鼓邪风呢?拐洞里面有人在捣鬼,跟活人对着干?鬼话!火撩眉毛破相事小,但牛师傅这湘西赶尸把式的脸面,往哪搁?听说,他们也有组织,入会必须起三十六誓。
封了暗堂,接下来就是填墓埋人,送葬人群先撤回上营吃席。
“可中午的“全墓饭”都去吃了呀?”冯思远越想越不对头儿。眼前这墓穴四平八稳好好的,棺材板里的薛老爷子正心满意足地哼着眉户小调儿。这坟压根就没有填呀,就不信薛志明敢在这事上糊弄先人?图啥呢?
冯思远手电筒向上一抬,一道光束刺破夜空,密密麻麻的雨箭斜飞而下。“那两声闷响难道是……”后背发凉,抽了起来。脚下踩的真是古墓道,一颗颗小圆夯如精灵般探出脑袋。左边是拐洞,薛老爷子的尸首消消停停躺在那儿呢。右边,周密判断过,必另有一孔耳室。今早,送葬队伍吹吹打打、逶迤而来时,墓洞的一阵撕心裂肺的干咳,若非地藏显灵,则必有人藏身于此。谁呢?他躲在这里干嘛?
冯思远咬紧牙关,可不管用,巨大的恐惧袭来,上下牙捉对儿打架。他只好绷紧四肢,抻住脖子,保持全身纹丝不动。坑内,死一般寂静,冯思远这时到巴不得那具僵尸出点动静,也好壮壮胆。他屏住了呼吸。突然,一只手伸过来,拍了他一下,冯思远哎呀一声原地蹦起,落地时腿一软,一个趔趄险些摔个大马趴,他不顾一切的把手电光甩向右侧。这时,电筒却突然灭了,恐怖的喘息声从四面压过来。
手电筒能再次被揿亮也是个奇迹。霏霏淫雨,要下一万年。冯思远稳住神,待惊恐的幻觉散去后,果然,发现一座耳室静静卧在墓道右侧。他鼓足勇气,蹑手蹑脚走过去,电光下,砖室劵顶历历可辩。再上前一步,这才看清了在一小堆砖土垮塌物的后面,果然藏着一孔拐洞。
冯思远有一张草图从未示人,是邵师兄赠送给他的:一座地下迷宫,曲折蜿蜒,宛若俄罗斯盘肠,令人如坠五里云雾。邵师兄说此图因机缘而得,还需遇有缘人方可解之。而他自己,已没了这心劲儿。卷单临别之际,形销骨立的邵师兄久久站立于净业寺山门外的石阶下。清冽的河水潺潺流动,空山梵呗,祥云缭绕,三面佛手持宝瓶,慈目下视,法相庄严。
“谁想的到,这菩萨有一天也会自身难保。”冯思远叹道。“听说这大佛是违建,就要拆了。”这汉白玉三面大佛,坐落于沣峪观音禅寺之内,居山水朝堂,听风起云落。那佛身足有百米之高,南望震龙之脉,北瞰盛世长安。
“佛说,刹那生灭知无常。”邵师兄仰望山外喃喃道。
中巴车徐徐进站,要分别了,师兄说:“放下执念,按图索骥。”正这时,那三面佛晃了三晃。佛自身难保,却定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