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长老,我们一定活着回到日本。”雪村暗暗攥紧双拳。
“眼下,”长老漫不经心道,“眼下先想着怎么活着离开日本。”
偏门那边再没动静,那引路僧还没见露头。风静处,树上的铃虫声顿时响成了一片。
“你二人这就跟我去拜一拜宝觉真空禅师的塔头。”秦长老说道。“毕竟,要不是雪村长老住持翠微寺,发现了那个秘密,那我们日本人岂不是要被永远蒙在鼓里?”秦长老领着二人沿游廊向着偏门相反的方向走去。“并且,我要把宝觉禅师封存千年的密钥当面交给他的后代。”长老停住脚步,回过头来看着雪村。“这密钥将与你们一道,去开启秦岭山中的那个秘密。”
直到这时,“他”才恍然大悟。这位于花间小路尽头的建仁寺,空气中弥漫的熟悉气息,它当然来自秦岭中的皇峪寺村,来自那业已凋敝千年的唐翠微寺。
八百年前,元泰定四年,皇帝敕封雪村友梅“宝觉真空禅师”法号,行使翠微寺主持之职。两年后,雪村住持突然返回了日本。回到日本后,雪村友梅曾在各大寺院担任过主持。著名的“五山文学”流派由他于晚年开创。雪村禅师1346年圆寂于建仁寺,他的塔头被设立在禅居庵的后院。翠微寺、建仁寺,气息相通;长安、京都,一脉相承。
两人跟在长老身后,走到游廊尽头的拐角。此处是一偏僻厅廊,因为背光,厅廊中显得非常昏暗。
长老熟门熟路地走进阴影处,一伸手,一扇隐蔽的小木门被他轻轻打开,早晨的阳光顿时倾泻而入,长老宛如头顶着七彩佛光,走出小门。
雪村看“他”愣神儿,催促道:“走,跟上。”
突然,门廊左侧的纸拉门里,传出一声大喝:“你们,走不了啦。”纸拉门啪地一声被打开,震得门纸噗噗乱颤。门开处,只见两个身着黑西装,白衬衫领口上扎着深色领带的家伙冲了出来。
雪村反应极快,一把拽住他的袖口向门外奔去。但还是晚了,刺眼的阳光下,秦长老被一同样衣着打扮的壮汉给压了回来。
“快走!”长老扭动着身躯。但他如何挣得脱?
两人回身要跑。右边的纸门也慢悠悠地被拉开,只见一矮胖男人背着双手,不慌不忙地压住了去路。一左一右两个凶神恶煞的保镖,双手抱在胸前,四道寒光力透墨镜。不过,这簇新的宽边墨镜一看就不是什么高档货色。
“走吧。”矮胖男人说道。同样也是西服,此人却是白色麻丝的面料。与四个喽啰的金质三菱型襟章不同,这满脸横肉的矮胖子胸前挂一条明晃晃地白金饰链,与其说显得不同凡响,不如说更加土的掉渣。
“滕兵卫,你要带我们去哪里?”长老梗着脖子问道。
“当然是回神户啦,”名叫滕兵卫的矮胖子白了一眼长老,然后他伸长脖子把嘴凑近雪村的耳边嘀咕道,“京都满大街都是女人味儿,真让人受不了。”他抽抽鼻子,回头对着秦长老说,“车在惠比寿门坊外等了好几天啦,走吧!”
这时,“他”想起了那辆落满鸟屎的小面包车。
长老喝道:“滕兵卫,按你们极道上的规矩,你们是不掺和政治的吧?”
“可我们山口组,几乎就要被政府逼成合法的政治组织了。”滕兵卫在喉咙深处嘿嘿一笑,翻了翻白眼哼哼道。
眼前这位矮胖子,让“他”一下子想到昨晚居酒屋坐在他对面的那大人物,那“神奈川的蛤蟆”,也总是灵魂附体般地翻白眼,就像一头蹲在潮湿洞穴中的蟾蜍,头顶氤氲瘴气,口吐泡沫,耐心等待着机会。
长老突然大笑了起来。
“怎么还拿着弯刀,一个个像傻瓜一样,司忍也是没什么长进啊。”
“秃驴,老实点!”一把小弯刀抵住长老的喉咙。
长老收起笑容,摇晃着被架空的双臂厉声道:“让我站稳些,快动手吧,别让我等的不耐烦了。”
“青鬼,把刀收起来。”滕兵卫喝退绰号“青鬼”的大汉。他笑眯眯地走近长老,“我们六代目就喜欢刀,尤其是关西小弯刀,他说,‘枪在打响之前没有任何威力;而刀却不同,即使它躺在刀架上,也会发出令人胆寒的威力啊’。”
滕兵卫身体突然紧紧贴住长老。长老猛地皱皱眉,双眼直视屏住了呼吸。滕兵卫满脸堆笑地退后几步。
一把小刀攮入长老的腹腔,木制的刀柄仅仅露出了末端的铜饰。
秦长老双手紧捂下腹,踉跄几步。“他”和雪村不顾一切地抢步上去,架住长老。可怜的老人,气息在快速的衰弱。
老人家硬抻着脖子,气若游丝般挣扎着说道:“三十六……计。”居然是中国话,虽然很生疏,但他俩都懂了。“注连……绳。”长老与他相握的手猛的紧了紧,然后就彻底放下了。
“船……船……”秦长老拼力吐出最后的一字,口中噗地喷出一大口鲜血。老人家双目圆睁,气绝而亡。
“他”单手搂着长老的脖后,轻轻把尸体平放在地上。雪村用手轻轻合上了死者的双眼。两人的胸口像压了块儿生铁,但此时,他们脑子很清醒。长老临终前的“三十六计”,就是命令他们赶紧逃走。
两人后背相贴,双拳紧握。
“不要自讨苦吃,跟我们走!”滕兵卫收起了假笑,横肉在脸上一抽一抽。
“这是为什么?”雪村问道,面无丝毫惧色。
“你还是问问这位吧,”滕兵卫朝他努努嘴,“上海的活儿,做得漂亮呀!”
“我没去过上海。”“他”板着脸怼了回去。“他”的确没去上海。高桥被樱社灭口,“他”也是昨晚才得知。
两人被押出建仁寺。那小木门立刻被寺内什么人给悄悄地插上了。一干人簇拥着,很快来到了惠比寿神社门坊外,小面包车一直等在那里。“他”与雪村,一前一后被推上了车。
“他”隔着脏兮兮的玻璃窗向外瞥了一眼。此时,已过了正午,惠比寿神社的神额下,一挂注连绳,斜斜长长的影子正好映在鞋柜上。
那双女人的木屐再次跃入“他”的眼帘。
二齿半月的桐木木屐,端端正正两小只,三朵血一般鲜红的樱花,在正午的树影中摇曳生姿。 </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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