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他妈的。”众人异口同声道。附近的几盏感应灯刷地亮了。
道一用香烟屁股点了点崔先,“这女人,就是你家楼上的被害人,我敢确定,别看我只瞧见一个下巴尖和半边鼻梁。”
“还是背光吧?”秦雪风有一搭没一搭地哼了一句。他双目警觉如蛇吐信子,一对儿白眼仁也闪电般露了个头,旋即又藏进黑眼珠的背面。
道一没搭理。“真白啊,太白了,像……”道一双手下垂贴在大腿边,声音发颤,“总觉得像什么人,在哪里见过?像……对,艺伎,像日本艺伎。”他垂着头喃喃道。“平安京的风韵,绝无江户之俗气。”
“到底是大老板,阅女无数啊。”老哈忍着腿上的小疼痛,咽了咽口水,那细长的脖子中间,一颗大喉结咕噜噜翻动不止。
“好,”一单元的郭老师正了正眼镜架,高声总结道,“现在秦雪风、皮特,还有道一哥,三人都自称见过那女人,”他看了眼道一,“虽说道一哥的故事有些离奇,但也绝非空穴来风,就列为一家之言吧。”他目光一转,箭指崔先。“咱们接着在捋一捋。小崔,严格意义上说,你是百分百见过那女人的吧?”
大家都看着崔先。
“我……我没……”崔先目光散乱,吞吞吐吐。平日里胡谝乱侃时游刃有余,一说正经事,就直犯哆嗦。这会儿,他更像是许大马棒的人,活脱脱一个在八大金刚威逼下瑟瑟哆嗦的栾平栾副官。
“小炉匠,三爷要的先遣图呢?”老哈喝道。
这一吓唬,反而把崔先的迷糊劲儿给赶跑了。
“可是,我看到的是死人呀,”崔先嘴角咧到了天上,“咱们那天在现场的,警察就让我一个人进屋去辨认了尸体,说因为我是唯一的邻居。可那是具女尸呀,和你们不一样,你们看到的可是大活人!”崔先鼓着腮帮子,委屈地摇着脑袋。“那天进到屋里,警官交代这也不能摸那也不能碰,连走到阳台上的路线都是规定好的,一条线。”崔先不由自主地把左脚别到右脚的前面,身体失去平衡差点儿歪倒。“那女人坐在一把藤椅上,脸朝着阳台外,从背后看,根本一点儿也不像是死人,的确是个溜肩。”崔先扫视着听众,听众们无不聚精会神的盯着他,一对对竖起的耳朵更是机灵鬼似地跟着他声音。
崔先一下子放松了紧绷的神经,甚至有些飘了。
“我才发现,这三楼的阳台视野太好了,”崔先用手指头重重地挨个点了点,“把你们松涛苑、香樟苑和水系看得一清二楚。”被他点到的重点人物如秦雪风、刘宝珍等,不住地频频颔首附和。“当然喽,秦岭风光也是尽收眼底。清华山顶上的卧佛寺,还有……”
“那女的呢?”郭老师知道崔先又刹不住地胡喷了,连忙打断了他。
“哪个女的?哦,那女人,当然死了。”
“废话。”
“是死了嘛。面朝南,坐化了。阿弥陀佛,成就了一缕识相的幽魂。”崔先两眼紧闭,双手合十,嘴里的舌头还在不停地咕噜着。
“那你到底见过此人没有呢?活的。”郭老师继续刨根问底。“你给警察是咋说的?”
“没见过。”
大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瘪了下去。
“不过,”崔先突然把眼睁开。“我看见一样东西。”
“啥东西?”泄了气的皮球,一个个都神奇般的鼓了起来。
“一本书。”
“书?”
“是。在那女人并拢的双腿上,放着一本书。”崔先见大家又来了劲,自己的额头也自然更加油亮。“那本书半合半开,她的一只手是插在书里面的。”
“了得,你会留意书?”王蕊笑道。
“还真别小瞧了俺老崔,关键时刻咱还是真不含糊。”崔先得意道。他东瞅西瞧,也没寻见麦娥的人影儿。他就纳闷儿,咋每逢该露脸的关键时刻,他家麦娥准没了人影儿。
“那是一本《武则天传》。”他老大不情愿地吐出来。
“哪个本的?”秦雪风也来了精神。“谁写的?作者姓甚名谁?”
“嗯……这个当时没太留意,半个书角被裙褶遮住了,不过还是露出了一星半点儿,被俺崔某看个正着。那字好像是……一个林字,对,林冲的林。其它……”
“林语堂。”秦雪风断言到。“应该是《武则天正传》”
“对,没错。是《武则天正传》,”崔先对秦雪风投去敬佩的眼神,“因为当时我脑子里立刻闪过了《阿Q正传》,所以记得住。我还一直以为只有阿Q才叫正传呢。”
“林语堂老先生,对咱这位则天武后评价可实在不咋的。”秦雪风抬头瞄了眼皇峪的上空。暮色下的幽谷,武媚娘款款而出。“他笔下的武周女皇,简直就是个恶魔。”
“再没啥别的了?”郭老师继续他不撞南墙死不回头的理工男的思维定式,继续拷问着崔先。
“没了。”
皓月当空,伴着几缕云彩,那冰轮更显温润如玉。黑魆魆的山脉如墨笔勾勒的巨龙,盘卧在夜色之中。
“你说,那女人到底是自然死亡,还是为人所害呢?”郭老师继续折磨着崔先。“地上,有没有看到点点血迹?”由于盯得太近,他瞳孔中两颗褐色的眼球越并越拢。“现场难道没有啥打斗的痕迹吗?”他突然咧嘴笑了,似乎一切昭然若揭。“噢,我明白了。桌上,肯定剩有半杯清水,对不对?细看,应该还能发现白色粉末啥的。”
崔先哭笑不得。
“啥血迹?啥打斗?屋子里面整洁的要命,哪像个单身老头的屋子。没啥家具,但看着着实很舒坦。”崔先说道。“要不是那女人的一双眼睛睁着,我真以为她在午后打盹呢。”
“睡美人儿。”老哈的口中啧啧有声。
“嗯,谁说不是呢。”王蕊的指甲可不吃素,她面无表情地狠命一掐,老哈顿时疼嘴角扯到耳根儿。
“自杀还是他杀,郭警官也没给咱说,”崔先嘟哝道。
“还有谁能说说?”郭老师鼻梁上的所谓的超薄眼镜片儿,却比茶杯底儿还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