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你,咋还哭上咧?”乔正海赶紧给递上一块儿白毛巾,“个人志向不同嘛。我看她不是挺好嘛。”
“你懂个啥么?女人家一个人独过,哪有那么易?”马优丽转过身去。在等她抬起脸时,女人的双眸瞬间通透无比,好像拨开乌云的万里晴空。
“说归说,碧桐尼师选咱们东沟隐修,那是我们的造化,”马优丽拢了拢头发,“村民谁不敬佩?”
片刻的沉默被冯思远打破。他乐呵呵道,“听安大哥说,嫂子跟咱哥常去窅然茅棚求子哩。”冯思远也懂,按关中风俗,小叔子和嫂子开玩笑就是没轻重。
“谁让咱们不懂么,人家修的是德行,不管生娃。”乔正海句句大实话,气得马优丽眼直瞪。
一摊子看蜂家伙什儿,整天被乔正海搬过来挪过去。这时候,他又掂起一把割蜜刀,对着光线绕了又绕。
“人家碧桐师傅都说咧,‘这又不丢人,现在政策放开,响应国家号召好呀。再说你们家本来就是双女户,再添个儿美滴很。’”乔正海翘起拇指试试刀刃。“她总开玩笑说,等哪天开悟了,她一定争取为咱们当地老百姓当个送子娘娘,‘有求必应’。”
马优丽没理他,忙着摆碗筷。
“人家碧桐尼师修的是律宗,深奥的很。”乔正海进屋没多大功夫,腾腾地端出一口大铝锅。铝锅的清水里,养着一窝黄橙橙的鱼鱼儿。伏天里打玉米面搅团、漏鱼儿,是关中女人锅台上的基本功。
“嫂子,先给我来上一大碗骨朵儿。”冯思远在前,周密在后,两人排队双手捧碗递到锅前。
“哟,也知道把鱼鱼儿叫个骨朵儿了咧。”马优丽脸上乐开了花。“油泼辣子,腌韭菜,蒜泥儿跟醋,自己看着调。”四人围坐,吸溜吸溜吃起,那还有工夫说话。
晌午饭吃毕,小伙子们帮着拾碗拾筷。乔正海点上一支纸烟,滋滋吸了起来。
“嫂子,我们能去东沟不?”周密对马优丽说道。
马优丽双手拢在围裙上擦擦。“观音洞那路难上的很。”她看了看丈夫,“再说,人家这阵子闭关,说要避免打扰哩。”
乔正海美美的深吸了一口,浓浓的烟雾全都冲进了他的嗓子眼,两只鼻孔扑了空。
“碧桐师傅讲过,只有心安才能静,静了才能止,止了才能观,观了才能……我看,”乔正海再吸一口,继续道,“不过依我看,观音洞也着实静不下来。”
“咋?”马优丽打了一锅清水洗碗筷,冯、周二人要帮忙,被她止住,“挒开,我们这不兴男人沾厨房的事儿,不然没出息。”
“我真后悔。清明那天,我带上去的那几个男女你猜咋?人家在观音洞旁边弄了啥‘秀秀书苑’,一天到晚弹琴作诗,呼朋唤友,听说还成网红,还说啥打卡哩。”乔正海转头问周密,“打卡是啥?他们难道还卖票?”
“好了,好了。”马优丽打断了丈夫的话,“上次要不是安景鹏介绍来的,我绝不会同意你去领那个道儿。那几个我看着就不顺,什么你叫我相公,我叫你员外,假不假呀,跟唱戏一样,跟人家碧桐尼师咋能比嘛?”
一说到碧桐尼师,马优丽仿佛就停不下来。
“这说起来,碧桐还是安景鹏她老婆的救命恩人呢。前年腊月里大雪封山,要不是碧桐刚巧来我家,他老婆就没命了。”
“安家嫂子咋啦?”
“女人的病,说了你们也不懂。”
马优丽冲丈夫怒努嘴,“老乔,要不你带俩娃上去一趟吧?”
“能行么。咱们明天赶早儿就上,撵天黑回来。优丽你给多备些吃喝。”
“还用你说。明个儿一大早,你们就过来,嫂子给你们把包谷糝子焖上一夜。
“大铁锅,柴火添美。”乔正海加上一句。
“多放些豇豆,能成不,嫂子?”冯思远也知道,在关中这个地方,多余的客套话不如不说。
“能成么,咋能不成?这俩儿碎仔儿,学此地话到快地很。”马优丽笑道。“哦,对了,你们下午去看石佛,回来不敢太晚,”马优丽又添了一句,“一定要撵天黑前回。”
“会碰见鬼吗?”冯思远扮了个鬼脸,“我们还没见过鬼呢?”
“呸!呸!呸!娃们家家的,不知深浅胡说。山里面,还是少走夜路为好。撵天黑前,一定要远离凉风垭。”
“你嫂子吓唬你们呢。”乔正海呵呵乐道,“不过,凉风垭里面还真的有‘山鬼木客’哩。”
“‘山鬼木客’?”
“对呀,秦岭里面,山鬼多得是,黑天碰见人,它们立马就会腰身一扭,隐身形于离它最近的那颗树中。”马优丽认认真真地说道。
“按嫂子的说法,估计是女鬼吧。”
“背回家给你俩儿当媳妇儿,敢不敢?”马优丽笑着往外撵人,“赶紧走人!”没一会儿,她又在后面大声叮嘱道,“到了上营,可以让你牛叔带路。”乔正海则跟了句:“牛自发这一向不在家。”
出乔正海家下到水边,沿溪水逆流而上两里地,可直达上营,陈老六家正把在河西岸的崖顶上。一排蜿蜒的白石,卧于水面,胆子大点儿的,可在此蹦跳过河到东岸,当然,须是在入秋后水流较浅才行,如果碰到夏季涨水,去往东岸的村民,就只能绕路到中营乔家门前的这座石拱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