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若隐若现的线有形无形将她层层缚住,如同在道心上蒙了阴翳,虽然谢长安明明知道自己已是剑仙境,是世间难得的强者,却总觉得诸事朦胧,不甚清晰。
难道是因为自己被于春山他们的死,和祝玄光被魔主附身的事情接连打击,难负重压,一蹶不振?
“你的路既然不通,哪条路才是通的?”
谢长安慢慢蹙起眉头,心头如孤灯摇曳,在风海中将明未明。
“连你与林梦牍都抗不过魔主诱惑,为何笃定我就能成功?若我也失败了,赤霜山,乃至天下宗门,是不是就彻底没了希望?”
她望着祝玄光,后者也正在看她,浑身浴血的狼狈之下,依旧能看见一代宗师修士的气度,就像——
就像当年在长安城,他从天而降,救她于水火。
谢长安心头微动,似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那缠绕束缚的重重丝线也随时崩裂些许。
“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她头一次发出本源的疑问。
“百战推山会,人族修士面对魔主,当真就如此不堪一击吗?于师姐和折迩他们当真死了吗?”
神使鬼差地,她摸上祝玄光的脸。
“师尊,你也是真实存在的吗?”
触手温润,影响五感,再真实不过。
“我总觉得像梦一样,你从没失踪,赤霜山也没人死。”
手指从侧颊滑到下巴,沾了对方唇角的黏腻,谢长安收手轻嗅,淡淡铁锈腥气飘入鼻子。
但她的疑惑却更深了。
祝玄光终于开口。
他意味深长道:“如果你觉得是梦,那就要找到醒来的办法。”
谢长安沉默片刻,摇摇头:“走吧,先去北海之极,我背你。”
祝玄光叹了口气,也有点无奈了:“你怎么就这样固执?明明把我杀了,再去找魔主,就能解决问题,趁我现在尚有几分神智,还能将残余的修为一并传给你。”
“从小到大,我见过许多人死去。家人,宫里亲近的女官,再后来是李漓,芦娘,现在又加上于春山和折迩他们,每次都是我眼睁睁看着他们去送死,什么也做不了。”
谢长安抬起头,她的眸光映着星辉,好像一眼就能看尽,却又分明万象其中,暗藏流光。
“就算现在可能身处梦境,我也不想放弃任何一个可能让你存活的机会。世间万物相克,魔主也应有畏惧之物,未必需要你来充当这个代价。祝玄光,你能不能也一起努力一下,不要死。”
祝玄光想说世间修行之路到最后都是要一个人去走,但对上她那双眼睛,到嘴的话却变成另外一句。
“那为师,努力努力吧。”
……
天亮动身之前,他们迎来了第二拨拦截者。
这次只有碧阳君一个。
这位南岳洞天之主与谢长安一样是剑仙境圆满,两人交手胜负差不多是五成,但祝玄光现在完全动不了手,谢长安也有伤在身,面对碧阳君就没了优势。
谢长安舍了半条命重伤对方,碧阳君显然也没有与她同归于尽的打算,只是临别时告诉她一个消息。
“我依旧不会是最后一个,如果我铩羽而归,下次来的可能就是比我和濯素都更厉害的人。”
碧阳君剑仙境圆满,世间已经罕有对手,他口中所谓更厉害的高手,那便只有——
“林梦牍!”
谢长安一字一顿道。
“林梦牍被魔主附身,两者融合之深,远超我师祝玄光,百战推山会上各宗门弟子的性命十有**都折在他手里,你们居然与虎谋皮,以剑仙境之尊都甘愿听他差遣?”
“他的力量已经突破剑仙境。”碧阳君坦然承认,“人族修士,剑仙境为至高,再往上就必须渡劫飞升,但无人能渡此劫。你来自赤霜山,更该清楚你们赤霜山历代大能修士为此折损了多少。这世上根本就没有神仙,没有人在上界等着我们,人族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谢长安面露讥诮:“依靠自己,然后去跟随一个魔?”
碧阳君:“无仙却有魔,这也许就是真相。”
谢长安:“荒谬。”
碧阳君:“你是聪明人,只是一时难以接受罢了。魔与仙,也不过是世人浅薄的分类罢了,若他已强大到能凭空造物,为何不能是神仙?魔本是仙,天亦有主,有了他的指引,我们就不必再囿于剑仙境无法寸进。”
见谢长安冷漠不语,他又补了一句。
“赤霜山已经投诚,愿唯魔主马首是瞻。”
至于其它宗门,濯素和碧阳君会先后出现在这里,已经不必问了。
在她带着祝玄光逃亡这段时间,借林梦牍身份的魔主必然展现过非同寻常的力量,让各宗门自愿或不自愿低头了。
对于毕生追求力量极致的修士而言,虚无缥缈无人成功的仙道,已经没有摆在面前的绝对力量诱惑更大。
谢长安知道,沈曦未必是这样的人,但在这种情势下,他作为掌教,需要为整个宗门负责,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也就是说,在大势所趋之下,此刻几乎只有谢长安站在魔主的对立面,与天下修士为敌。
她忍不住看了祝玄光一眼。
后者居然还笑了:“你现在知道我为何这些年都不回宗门了吧?”
他如果回赤霜山,就相当于给了魔主一个接触修士汲取养分恢复力量的机会,但经过五十年的蛰伏休养,加上百战推山会那么多条人命,魔主今非昔比,从前祝玄光还能与对方周旋,现在自然再无可能。
碧阳君说完就离开了,他还不想跟谢长安同归于尽,自然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