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泥淖中向往 第22章 梦想的出口(1/2)

那个下午,在梦独的人生履历中占据了极其重要的位置,它扭转了他的人生走向。后来,后来的后来,包括多年以后,梦独常常会回想起多年以前的那个下午,那个让他的梦想起死回生的下午。

就是那个下午,梦毒如同受伤的独狼般号哭过后,下定决心要挣脱囚住他身心的枷锁;就是在那个下午,夕阳西下之时,梦毒还发现,他眼前的、他生活过的世界虽小,但并不是所有的人和物全都与他作对,否则那个下午在他的人生里便砝码大减。

夕阳西下之时,梦毒的情绪已平静下来,他收拾劳作用的农具,准备回家。而就在夕阳的余晖里,他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肩上掮着一把锄头,在田头那条较宽的土路上从西向东走,那人当然也是劳作后回梦家湾家中的。梦毒站在田头,看那人走近,认出是梦家湾民兵连长梦向田,一个出了五服的、他应当称作“四哥”的人。

梦毒心里一直是尊重梦向田的,只因梦向田曾有过一段远行的人生史。他依着乡礼跟这位中年汉子打招呼:“四哥,你回家哪?”

梦向田道:“是呀。农活嘛,天天有的做,永远做不完。”

梦毒说:“我也收拾了,明天再接着做吧。”

梦向田忽想起什么似的,收住脚步,站在路边上,看着梦毒,问道:“小弟,你就打算这么着了吗?”

梦毒一时没听懂梦向田的话。

梦向田进一步说道:“难道你不打算出去闯一闯,就这么打一辈子庄户?就这么打一辈子庄户也没什么不好,但总是太没劲儿了吧?”

梦毒听梦向田话中有话,期待地看着梦向田:“四哥……”

“今年的征兵工作开始了,你就不打算报名应征试一试?因为我在分管这项工作呢,刚好看到了你,跟你说一声。一个男人,一辈子窝在家里,是不是太亏了?”

梦毒听到这话,已经心花绽放了,他颇有些激动地说:“行啊,我报名,我要当兵去。可是,可是……”他的神情略显灰暗起来。

“怎么了?可是什么?”梦向田问。

梦毒说出了他的担忧:“像我这样儿的人,一个犯过事儿的人,部队能要我吗?”

梦向田说:“你犯过什么事儿?你要是犯过事儿,还能站在这里跟我说话吗?”

“可,咱庄上的人都这么说我哩。”

“庄上的人给你贴上个标签,你就收下了?你就认为他们是对的?你看看,连你也认为自己犯下了事儿。我跟你说,犯没犯事儿,谁说了也不算,如果你体检合格了,咱镇上的武装部部长和派出所所长会带人对你进行政审的,还有部队上的接兵干部也会了解情况的。”

“那,你是说,我现在就可以报名了?”

“你今天晚上或明天上午去大队部填写一份报名表。当然了,我会在咱庄上的大喇叭里通知适龄青年们愿意去报名的都去报名。”

“四哥,我还有个事儿,”梦毒说,“我想报名的时候把名字改了,改成梦独,是独立的独,孤独的独,单独的独;因为我现在的名字梦毒,让很多人看了害怕。”

“行,这没问题,就是改名嘛。”梦向田说,“至于镇上的户口登记,都是人用手写的,如果你体检合格,政审的时候,派出所所长会见到你的,我跟他说一下,他改一下就成,最多作个备注。再说了,梦独和梦毒,音同字不同,都是你,武装干部、派出所警察还有接兵干部到庄里走访时,村民们不至于弄错人。”

梦毒回到家,将秘密装在心里。直觉告诉他,如果他将心中所想告知家人,说不定母亲会寻死觅活,家人必定会横加阻拦,让他的梦想早早胎死腹中。

晚上,梦家湾挂在大树上的大喇叭果然响起了梦向田的吆喝声,通知适龄青年踊跃报名应征入伍。但在庄上没有起任何波澜。

夜里,他躺在床上,兴奋得难以入眠;辗转反侧了多时,方才进入梦中。在梦里,他戴着大红花,穿着黄军装,村民们簇拥着他,将他送到村口那棵千岁灵柏大树下,他向村民们挥手告别……他的手挥着挥着,可是那个女人却向他跑来,强拉他,叫他回去,不让他当兵。他一着急,从梦里醒了过来,二目含泪,却紧紧握起了双拳。

翌日上午,梦毒并没有去过大队部——其实大队部已改成两委办公室了,但是村民们老是改不了口——他打算下午到大队部填写应征报名表,以免得他报名应征的消息过早被看到的人泄露出去,过早添乱。但是他在大队部附近观察过,他发现,前去报名应征的人少而又少。那个时候,南方前线的战事已经不再吃紧,但是前几年广播里电视上有关南线的战事报道,还是给想过风平浪静的日子的梦家湾人心理上留下了阴影,在他们的想象里,南方前线还会再起炮火,谁家若把儿子送去当兵,无异于去当炮灰。

下午,当梦毒走进大队部时,大队部里只有梦向田一个人,他似乎是专门等着梦毒的到来,还似乎隐隐知道梦毒心中所想心中所忧,还似乎是隐隐地想成全梦毒的梦幻。他将应征报名表摆放在梦毒的面前。

梦毒坐下来,用钢笔一笔一画地认真填写,当他在姓名一栏里填写上“梦独”这个名字时,像是去完成一次人生的华丽转身,只是这个转身才刚刚开始还没有完成,颇有些庄严的感觉。他知道,一旦他梦想实现,他就将变成“梦独”,但现在,他还得是“梦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