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主动提出要去苟宅子村给苟娘拜年时,不仅父亲母亲极为支持,苟怀蕉更是喜出望外。苟怀蕉当然感觉得到他对她的冷淡的态度,但这并不妨碍她仍然喜欢他;苟怀蕉还明白,不管他爱不爱她,婚约都会把他们紧紧地拴在一起,他就是她的男人,而她就是他的妻子。
他已经在年前给苟娘拜过年了,而此地的风俗是,女婿年前给丈母娘拜年,极少在大年初一至初六期间给丈母娘拜年的。不过既然他愿意去苟宅子村走动,利总是大于弊,苟娘可是经多见广之人,又通命理阴阳,兴许他到了那里,说不定哪根筋一转,同意在所余无多的寒假里结婚,岂不是极好的美事?
早饭过后,他和苟怀蕉便各骑一辆自行车上路了。本来,苟怀蕉还以为他会跟她合骑一辆车哩。
骑车驶出梦家湾时,他加快速度,把苟怀蕉拉开二十米左右的距离,他不想让梦家湾的人看到他跟苟怀蕉出双入对的身影。出了梦家湾,他才缓下来,那苟怀蕉骑车来到了他的右侧。
苟怀蕉感觉到了他的故意。
两人并肩骑行,他不说话,苟怀蕉也不说话,二人不像是一对婚约中人,更像是一对哑巴。
从梦家湾到苟宅子村,有两条路,一条算得上全是大路,远一些,上面跑着汽车、拖拉机,另一条一半大路一半小路,近一些,那一半小路,是在田野间,比田塍宽一些。被冬天肃杀过的田野颇为荒凉,有些田地里是有绿色的麦苗的,但仍被积雪覆盖着,艰难地这儿那儿绽出一点点绿意。
这条田间小路上,由于众人的行走、踩踏,积雪已所余无多,只是在路边上的荒草上一坨一坨的,如一块块补丁。
走完了大路,他朝田间小路拐去。
苟怀蕉犹豫了一下,跟了上去。
在田间小路上,骑行得有些难而累。把这条小路走了约三分之一时,他们不约而同下了自行车,推车步行,却还是一路无话。
他决意把他想说的话对苟怀蕉说出来,可是真到了要说出来的时候,他竟觉得脑子里有些乱乱的,原来打好的腹稿全成了空白。而不管怎么说,他都必须直击话题的中心部位。
苟怀蕉看出来他要对她说什么,还似乎知道他要对她说什么。
他的嘴唇动了动,正欲开口,不料,却听到了苟怀蕉的说话声。
苟怀蕉说道:“梦毒,你想没想过咱们什么时候结婚的事儿?”
他说:“我说过的,我现在不能结婚。”
苟怀蕉又说:“村上有好多人问俺哩,问为什么不结婚。”
他说:“根据规定,我还得过好几年才能结婚,我结婚不是想结就能结的,我是军中人,有纪律管着呢。”
苟怀蕉说:“这叫什么事儿?你一点儿都不着急,倒是女方家上赶着催男方家结婚。你是男的,你耽搁得起,俺可耽搁不起。”
他接着苟怀蕉的话,道:“我哪里想耽搁你呢?如果说过去是我耽搁了你,那现在我是真的不能继续耽搁你了。苟怀蕉,我们的事儿,结束了吧。这样,你就可以跟咱这地方的很多女人一样,过安生的日子。”
苟怀蕉偏转过头,定定地盯着他,问:“什么?你是说分手?”
他没想到苟怀蕉竟会说出“分手”二字,他想,他们从未牵手,何来分手?他提出的是终止婚约,难道她听不出来吗?但他在嘴上还是认可了苟怀蕉的说法:“对,是分手。跟着我,你会吃很多苦的。”
“吃苦?那是俺的命。俺认命。”
“这段日子,我想过了,我现在不会结婚,我可能再过十年、八年也不会结婚的。我想干出一番事业来,我想闯出一片天地来,然后再考虑个人的终身大事。”
“有谁说过结了婚就不能干事业了?俺不会扯你的后腿。”苟怀蕉字字铿锵。
他顾不得太多了,道:“咱们两个人性格不合,也没有共同的爱好和追求。关键是,我不喜欢你,我不爱你。我从来没喜欢过你,更没爱过你。”
“俺早就知道你会说出这些话,俺早就等着你说出这些话!”
“你早就知道?”
苟怀蕉一时没有作声,眼里竟然涌出泪花,半晌过后,她横了他一眼,硬硬地说:“俺不同意!”
“你不同意我说的话,可是我不同意我们的婚约!”他的声气也有点儿提高。
苟怀蕉又横了他一眼,然后气咻咻地推起自行车,朝前走了几步,手脚麻利地上了车子,用力蹬着脚踏板,向前驶去,把他一个人丢在原地。
他预料到接下来自己将会陷入泥潭,但话已说出口,开弓没有回头箭,再说他就不想回头,更不会收回所说的话,他觉得迈出了第一步,把压在心里的话对苟怀蕉说了出来,心头还是略感得轻松了一些。
他立在原地半天没动,看着苟怀蕉武高武大的背影在自行车上一抬一趴地动着,那背影在朝着苟宅子村的方向而去。他没有叫住她,也没有追上她对她解释什么,但他看得出来,苟怀蕉是个意志顽强的人,断不会因为他的一句话就会自我伤害。不过,他还是看着苟怀蕉的背影越来越向着苟宅子村接近着,直到看不见为止。
他回了家。
父亲到外面听琴书去了,只有母亲一人在家。母亲诧异地问:“苟怀蕉呢?”
“她回家了。”
“你不是跟她一起去她家的吗?”母亲眼巴巴地看着他的脸,似要在脸上找出答案。
他没有绕弯儿,爽快地对母亲说出了答案:“我明跟她说了,我要跟她解除婚约。”
母亲竟并未吃惊,似乎早有预料,道:“你还是把这话跟她说了?”
“说了,早就想说了,早该说了。”他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