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泥淖中向往 第2章 染血的人形问号(2/2)

梦独没有说什么,他看得出薛芜德要的不是安慰,而是可以信任的倾听。

“别人都不能理解,我凭直觉相信你能理解,虽然你还很年轻。”老离男薛芜德哽咽道,“这么多年啊,我不该被千夫所指啊!这么多年,我,我,我简直快憋死了。”

与以往遇到把他错当成“年轻人”时一样,梦独也没有对薛芜德解释他的“年轻”以及自己其实已经并不年轻。

薛芜德先走出了小酒吧。梦独有些怔怔地坐着,看着薛芜德离去的背影,看上去,老离男的脚步虽依然沉重,但是比以往还是略显轻松。

在栾糟县人眼里,不,在栾糟县所在省份的人的眼里,梦独是个外地人通常情况下,本地人总是有意或无意地在外地人的面前表露出并不优越的优越感——梦独简直弄不清楚他们的优越感从何而来,他们当中有很多人过得并不如意,甚至十分穷困潦倒——他跟薛芜德无甚私交,也无法为他减轻任何痛苦,充其量不过是当一回薛芜德,他有些后悔赴约,觉得卸掉了心头重负的老离男薛芜德似乎是把包袱甩给了他。他自己的包袱本已够沉重了,却还要背上他人的包袱。

然而,在两个月后一个周六的晴朗中午,梦独发现自己错了,错得离谱。

据说,人在临死之前的一瞬间,头脑中混沌全开,万事皆明。梦独不知道薛芜德是不是这样,薛芜德向着死亡飞翔之时,他正在一间斗室里孤身枯坐,面前放着一本书,不知何故,薛芜德的形象却跳到了他的面前,更不知何故,薛芜德看上去比原来枯槁了许多,关于薛芜德的思索便从万端思绪中很突出地钻了出来,他一遍遍地想薛芜德为什么要对他说出深藏于心的哀伤,为什么一遍遍地重复“我不该为千夫所指啊”。他,他的心理上真的变轻松了吗?想着想着,梦独忽想起好久没见过老离男薛鞠德参加沙龙的活动了,他立时浑身打了一个激灵,大叫一声“不好”,站起身来,一种不祥有预感攫住了他。

梦独拿起电话想拨通薛芜德的手机,但,他的手机却响了起来。

电话竟然是薛芜德打来的,薛芜德说他现在正站在自家所在居民楼的楼顶平台最边缘上,他马上就会作出最致命的飞翔,扑入死神的怀抱。

“老薛,别做傻事儿,你要是死了,可就别想再活过来了,这世上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梦独对着手机大声叫道。

“可是,我,我生不如死啊——”梦独听到薛芜德在电话里的绝望的喊声,紧接着,薛芜德的声气便再也听不到了,他听到的是薛芜德向着大地飞翔时响在手机听筒里的风声和最后薛芜德彻底与大地融为一体时并不清脆的“咵”的一声响。

梦独手拿手机,泥塑木雕一般呆住了。

他万没料到,他的不祥预感变成了血淋淋的现实。

梦独愣怔片刻后,猛一下站起身来,疾步走出住处,嘭的一声碰上了门。

栾糟县不过是一座县级城市,梦独的租住处离薛芜德家并不是太远。他三梯并两梯地下了楼,骑上电摩,向着薛芜德家所在的小区一路狂奔。他的头脑里像是出现了大片空白,嘴里喃喃出声:“他,他还活着吗?”

当梦独赶到薛芜德所在的小区时,薛芜德只剩下了生命中的最后几丝气息。小区里一些人聚集在作着残喘的薛芜德不远处,自动形成了个不大不小的半圆形,像在保护他,又像是在看着他死去,没有人敢靠近,有人在拨打120,也有人在拨打110,有些嘈杂,也有些混乱。梦独拨开前面几个挡住他的人,到了薛芜德近前,大声叫道:“老薛,老薛——”

满头满脸鲜血的薛芜德似乎已经听不到了人间的任何声响,他的右手竭尽全力地前伸着半举着,像是要抓住什么,又像是要追问什么,他的身体痉挛似地扭曲着。

有人大声提醒梦独,如果不是专业人士,不要上前施救,以免效果适得其反。

不要说是医务人员,连梦独都看得出来,薛芜德已到了死亡的门前,任何抢救都无济于事了。

很快,薛芜德前伸着半举着的右手落了下去,缓缓扭动抽搐的身体也不再动弹。他的右侧面颊紧贴地面,一双眼睛却出奇地睁大着,发出死不瞑目的疑问。

鲜血正在从薛芜德的头上、身上涌流而出,涸染着他身下坚硬的水泥地面。

梦独发怔地看着薛芜德血迹斑斑、一动不动的身体,他完全听不清身后的人们在嚷嚷着什么,好一会儿意识才清醒过来:薛芜德真真切切地死去了。

梦独的目光仍然紧盯在薛芜德的意识远去了的身上,盯着盯着,他忽然间发现,薛芜德的身体最后竟然是扭曲成了一个问号,一个黑色的大大的问号,只是那个问号缺少了下面的那个黑色的点儿。

这个缺点的问号究竟是薛芜德无意做成还是巨痛中的有意为之? </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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