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先生,消消气,我看今日时辰已经不早,要不然你先回去想一想,梳理下思绪,你我明日,这个时间再论?”赵都安微笑说道。
他在把控这场辩论的节奏。
意识到相比于一口气将一切都争吵完,很多时候,适当地停一停,效果会更好。
“一言为定!”
正阳抬头见暮色已至,深吸口气,丢下这一句话,带着尚且有些晕乎乎的两名弟子就往外走。
“先生……”陆成与宋举人面面相觑,心头震撼尚未消散,一跺脚,只好追了出去。
目送对方离开。
赵都安才揉了揉脸,吐了口气,嘀咕了句:
“好像也没想象中那么难。”
“什么?”旁边鹅黄裙,绿色袄子的少女出声,眸子既崇拜又疑惑,“这个正阳后天不是要与太师讨论学问么,明天还肯出来?”
赵都安微笑不语,没有回答,只是站起身拽着妹子归家,叮嘱道:
“今天的事,莫要与人说。”
……
夕阳西沉,京城迎来了又一个夜晚。
城中对后天梅园论学的讨论,气氛再次上了一层,无数人都在期待,两位当世大儒的对决。
却几乎无人知晓,论战早已在人们一无所知的时候,提前在荒僻的白鹿书院中开启了。
一夜无话。
又一个白天,也是倒数最后一天。
董太师没有休息,依旧在这日上午,抓紧最后的时限,在国子监进行了一场讲学。
午时,当裹着大学士袍,鬓角霜白的董玄离开国子监,回到修文馆中,立即被一群学士围拢。
“太师,这是您要的资料……”
“太师,陛下送来了补品,给您补气养神……”
“太师……”
学士们纷纷开口,众人连案头工作都放下了,身为读书人,如何会不紧张忐忑?
董玄坐在房间主位的座椅中,脸上显出疲倦,抬手接过韩粥奉上的茶盏,喝了口,润了润干燥的嗓子,才慢吞吞道:
“城中舆情如何?”
礼部尚书之子王猷说道:“还好。支持您的更多些。”
董玄瞥了他一眼,叹道:“只是多些么。”
众人没吭声,都明白占据京城的地利人和,却都没办法做到舆论的一边倒,这本就是危险的讯号。
“罢了,明日梅会论战,筹备的如何?”董太师终归是见惯了大风浪的,沉声询问。
房间门忽然打开,“女宰相”莫愁迈步跨入,平静说道:
“按陛下的意思,明日陛下与袁公,相国等重臣,都不会前往,梅园以读书人为主。”
董太师点了点头,说道:“很好。”
于朝廷而言,对明日的论战缺乏信心,如此一来,女帝就必须降低这件事的规格和影响。
只要朝廷里第一排的大人物不去参加,就能很大程度降低此事的影响力。
不过可想而知,女帝等人虽不会亲身前往,但必然会紧紧盯着会场的消息。
“都别沉着脸了,死气沉沉的,好似盼着老朽输一般。”????董太师环顾众人,露出笑容,“对了,今日赵都安没过来?”
这属于扯开话题了。
赵都安这几日,每天必来一次修文馆。
“今日还没呢,许是晚些时候回到。”韩粥勉强挤出笑容。
董太师笑骂道:
“以往几次热闹,都是这小子出来抢风头,这次终于蔫了,他若过来,老夫倒是要与他说说,将明日上场的机会给他,看他要不要。”
众人不禁笑了,都知道是太师在开玩笑,缓解沉重气氛。
“可惜,赵学士若真自小潜心读书,以其聪慧,没准还真能独辟蹊径,鼓捣出什么新东西来。”有人道。
“依我看,赵学士更可能选择简单粗暴,比如派人将那正阳揍一顿,让他明天没法来。”
“哈哈……倒真是赵学士能做出来的事。”
一时间,房间中充斥快活的空气。
莫愁也被逗笑了,却是扭头望向屋外暮秋的天空,想起那一日,赵都安认真翻阅正阳书籍,走神的模样来。
忍不住生出古怪念头:
“他真的一点想法没有么?放任大好的,讨好陛下的机会溜走?他这会又在做什么?不会真去揍了正阳吧……”
……
……
白鹿书院。
参天古木下,潇潇黄叶里。
辩论的下半场,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悄然拉开。
这一次,观战的依旧是昨日的三人,赵盼听不懂,但非要来给兄长壮声势。
陆成与宋举人,则情绪明显与昨日不同
——昨晚,先生又是近乎彻夜未眠。
一夜过去,正阳更憔悴了,但他却也梳理了理论,再次与赵都安辩论起来。
可惜,连夜想好的反驳说辞,在抛出后没多久,就给赵都安逐一击溃。
得益于前世大秘的工作,他写稿和口才都相当不错。
尤其他掌握着已被王阳明以毕生心血,磨砺至大成的学说,来对付正阳,可谓相当不讲武德。
正阳今日的态度,也令赵都安觉得有点奇怪。
倘若说昨日的上半场,正阳是站在理学家的立场上,言辞激烈地捍卫正学,反驳心学。
那今日他反驳的力度下降,反而追问、询问的话多了起来。
这就导致整个下半场没那么大的硝烟,尤其在陆、宋二人眼中,自家的恩师一次次抛出问题,再由赵都安侃侃而谈,予以庖丁解牛般的解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