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之白的语气已有些重了。
只是花纶、练子宁几人,明显心思不在这些上。
他们还都沉浸在夏之白说的‘田亩’数据上,地方的官员当真这么胆大包天?连这种涉及税基的事,都敢弄虚作假?但从夏之白的话里,他们还真不敢否定,这事不可能。
因为地方官员还真干得出来。
为了往上爬,地方官员可谓掏空了心思,一门心思的往上钻。
为讨好陛下,弄虚作假,又算得了什么?
而且就算真有地方官员不愿意,只怕更上面的官员也不会答应。
因为这牵涉到很多人的仕途。
法不责众。
若是天下官员人人都犯,那某种程度上,又何尝不是人人都没犯?至少陛下开心了,而百官也开心了,唯有底下的百姓苦了,要交两茬甚至三茬税。
练子宁双眼有些发愣,他一脸紧张的望向花纶,低声道:“花纶,夏兄说的可是真的?”
“地方测绘官员当真敢做这种缺德事?”
“这要是被查到,可是要被诛九族的!”
花纶苦笑着摇头。
他又哪里知道?
他的确是户部官员,但基本都待在应天府,根本没机会去地方,而且他就算再有能耐,又岂能真一地一地的去查?只是若当真如此,恐非是测绘官员的问题了,这些官员又哪里做得了主?
终是更上面的官员为迎合讨好陛下。
解敏叹息道:“如此一来,天下不就成了,上面是恶官,下面是刁民吗。”
“这或许才是天下的常态。”花纶道。
练子宁也道:“政清人和.终究还是要为现实低头。”
丁志方也轻声道:“屋檐滴水是代接代,新官不算旧官账,地方官员就算有志,但官大一级压死人,又哪敢真把实情禀告上去,最终能明哲保身,不随波逐流已是难中之难了。”
几人的情绪很低。
他们在官场已有些时日了。
自以为了解了一些官场秩序,但真的直面时,依旧感到了一股刺骨的寒意,因为很多事都由不得人,毕竟当再大的官,最终也是要交职的。
一念至此。
他们倒是羡慕起夏之白来。
或许唯有像夏之白这样孑然一身的人,才能对天下状况看的这么清楚,也能始终锐意进取不退半分。
花纶道:“夏兄,你或许是对的。”
“可是.”
“现在你无法证明!”
“哪怕南方有再多积弊,但只要能维持一日,朝廷都不会轻易去动,因为南方对大明太重要了,无论那田亩有没有弄虚作假,朝堂从南方征收上来的税收是实打实的。”
“这做不得半点假。”
“而且你既然知晓,南方功勋势力独大。”
“也当清楚,这些人背后的力量,这已牵涉到大明方方面面。”
“你就算真有鱼死网破之心,但殊不知,最终只可能是鱼死,而网不会破,就算是网破了,修修补补还能继续用,只是白白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这又何必呢?”
花纶忍不住劝了两句。
他感到很无力。
这根本就抗衡不了。
南方的利益集团太大了,而且早就串联起来了。
根本不是夏之白一人能抗衡的。
夏之白笑着点点头,目光闪烁着微光,淡漠道:“我知道,所以我说这只是个开始,这次南下,只是去解决地方暴动之事,但等到我回到应天府,我就不会只局限于此了。”
“我会在天下掀起一场新的政治改革。”
“拉拢分化肢解地方!”
“让南方的抱团势力,一步步走向孤立,最终变成孤立无援。”
花纶一愣。
他深深的看了夏之白一眼,却是没有再开口了。
夏之白心思很深。
不是他能够猜得到的。
不过他也因此放心不少,既然夏之白有其他的想法,那再好不过,不然经此一事,夏之白只怕在天下会寸步难行,而且夏之白捅出的这个‘田地问题’,一旦被朝廷知晓,只怕会掀起又一场腥风血雨。
只是花纶也很惊奇。
为什么夏之白对天下了解这么深?
他作为户部官员,看过天下不少账目,尚且没有这么深彻,夏之白只是一个大学士,虽然能看不少过往史书,但又如何从零星数据中,推断出这么多消息的?
这种眼界属实惊人。
夏之白笑着道:“好了。”
“该吩咐的事,我都吩咐完了。”
“你们代我把这些话,传给南方的那些人。”
“我相信,他们会做出取舍的。”
“我给他们时间。”
“不过他们若真是铁了心头铁到底,那就怪不得我请尚方宝剑了。”
“到时只怕不杀的南方人头滚滚收不了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