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华阁。
这段时间朱元璋都在这批阅奏疏。
如今他身前的桌子上,右侧堆着厚厚的一摞奏疏,而左侧只有寥寥几本,右侧的奏疏是李善长、徐本等朝臣递呈上来的,左侧则是夏之白跟田靖等人递交的。
他近来一直有意压着。
两边观点截然不同,甚至直接互相攻讦。
其中田靖最甚。
田靖不知是猜到了什么,还是怎么的,在盐政上无比激进,就像是一条发狂的疯狗,逮谁咬谁,凡是朝会时,有官员阻止盐政改革,他下去后,立马就上疏弹劾。
魏衡等盐官,起初并没上疏,这几日才选择上疏,跟田靖保持了同样观点。
只是又略有不同。
他们的言辞相较平和,始终留有一定余地。
明显不想跟其他官员撕破脸。
这些朝臣在盐政上互相攻讦的奏疏,朱元璋根本就没心思看,尽是些无关痛痒的废话,看这些奏疏,完全是浪费时间,他真正在意的奏疏只有两份。
一份是徐本的。
另一份自然是夏之白的。
两份奏疏观点相反,但又都贴切的符合实情。
朱元璋沉默着。
朱标恭敬的候在一旁,望着两边的奏疏,轻声道:“父皇,盐政朝堂已争议许久了,儿臣认为当尽早做下决断,不然朝堂始终在一事上攻讦,实在有损朝堂形象。”
朱元璋点头不语。
父子俩沉默了一会儿,朱元璋浑浊的双眸中,不再有丝毫的昏招,甚至直接变得锐利起来,或许是思索许久的情绪,得到了彻底的激发,整个人也彻底精神起来。
朱元璋皱着眉头,表情严肃,开口道:“夏之白跟徐本的奏疏你都看了。”
“看了。”朱标点头:“儿臣认为两者都对,只是偏重不同,徐本的奏疏更偏向于形,而夏之白的奏疏更偏向于势,徐本的形着眼于地方稳定,而夏之白的势,则更追逐日后的经济大权。”
“只是儿臣对天下事并不明晰,因而不敢轻易妄断。”
“望父皇恕罪。”
朱元璋摸着下巴的呼吸,眼睛微微仰视上空,最终将目光定在了悬在房梁上的金龙,稍作思虑便道:“你说的倒也没错,只是忽略了一点,形势是可以互相转化的。”
“在咱看来,形势就像是咱打天下时的局面,有多少敌人,敌人有多少兵力,一眼望去,占了多少地盘,强弱优劣,基本能大致做出判断,这就是形,而势,则是要计算接下来要做什么,甚至要预料对方的做法,从而真的准确无误的将对方的地盘,一步步的吃下来。”
“徐本的奏疏,咱看了不下五遍。”
“他着重于稳。”
“认为南方为天下经济发达之地,不能轻易导致南方生乱,不然会影响到朝堂税收,也会打乱朝堂接下来的规划,盐政的事可以缓,但不能急。”
朱元璋略作停顿,接着说:“但夏之白不一样。”
“他更着重于未来。”
“而夏之白给出的观点其实很新颖。”
“他并不认为南方的官绅会阻拦新盐政,甚至认为南方的混乱,并不是盐政本身导致的,而是在蒸汽机提供的新式生产力下,利益的归属权混乱导致的。”
朱标点头道:“夏之白的话不无道理。”
“当初京都盐业之所以能兴办,主要是朝廷为了安置灾民,还有就是借此多收一笔钱财。”
“京都盐业现在的确归夏之白所有。”
“但按当初的约定,京都盐业日后会转化为国企,是我大明朝堂的工厂,除了日常开支,其余的利润,都会直接归属于国库,然南方不同,在地方盐厂浩浩荡荡兴办时,朝廷提供了很大的助力。”
“不仅给地方足够多的生铁支持,还很少对盐厂开办做实质限制。”
“朝廷真正从中获取到的利益很少。”
“只能征收少量盐税。”
“正因为此。”
“朝廷一旦想改盐政,从蒸汽机制盐上获利的人,就不想将这些利益交出来了,而朝廷当时也的确没有料到,地方盐厂会开办的这么快这么多,牵涉到的官员会这么广,以至于这些人拧成的力量,在朝堂都有了不小的影响力。”
朱元璋看了朱标一眼,欣慰的点点头道:“若只牵涉到盐,咱不会这么头疼。”
“因为老百姓的确实打实得了实惠。”
“咱从各地收集到的信息,地方盐厂开办后,盐价的确是实打实降了,虽然有不少的灶户没了工作,但相较于天下更多人受益,牺牲一些灶户算不得什么,咱大明眼下是地广人稀,还怕没有用人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