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柴司爬上月台、急急往外一滚的时候,地铁紧擦着他后背,呼啸着进了站——
地铁车身金属的冰冷凉意,激起的坚硬疾风,仿佛要将他整个后背的血肉都剐掉一层;要是他伸手一摸,发现自己少了后半边头骨,那一点也不值得奇怪。
柴司喘息着从地上爬起来,列车也渐渐停稳了;车窗玻璃的倒影上,他仍旧是个完整的人。
……他运气一向不错。
从这一站出发的地铁,也紧跟着隆隆地进了站,简直像安排好似的,将警察都拦在另一边月台上了;就是他们想学柴司的办法跟上来,也得先绕一大圈,耽误不少功夫。
隔着地铁,另一边月台上的喝令声听不真切,摇摆回荡在地铁站中:“你们几个追上去……去另一头堵他,检查每一個出站的人!”
柴司忍不住笑了,活动一下肩颈,仰头吐了口气。
有仅仅一秒钟的时间,他允许自己沉迷在肾上腺素急涌的快感里,被奔流血液冲得浑身发烫。
他睁开眼睛时,所有地铁门都在打开了,到站的乘客纷纷下了车,踏上月台。
“嘿!”从地铁车头处,走下来一个驾驶员模样的人,遥遥冲柴司喊了一声:“你疯了吗?你差点被撞死——”
不等他看清自己面容,柴司轻巧一转身,融入了刚刚下车往外走的人流。那驾驶员咕哝着骂了两句,转身回到地铁上后,柴司立刻将身旁人一把推开,赶在车厢门关闭之前,一个箭步冲了进去。
整条地铁上,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
左右一望,前后车厢仿佛会一直延伸下去,不知多少圆环把手与塑料座位无穷重复;仅仅是少了“人”这一个元素,列车就变成了一条狭窄反复的长长异域,仿佛蛔虫腹部一样,也真奇妙。
地铁缓缓开动起来,保持在低速上,应该是准备上折返线再掉头载客了;柴司踩着微微摇晃的地板朝车尾走去,走进最后一节车厢。
车身广告、把手、扶杆、座位、涂鸦、食物包装袋,和被扔在地上的饮料瓶……看起来只是一个普通车厢;能藏匿东西的地方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最需要耐心的部分,马上就要开始了。
没关系。
无论巢穴还是人世,不管在追逐什么目标,好猎人都需要很大的耐心;而柴司恰好极富耐心。
“如果我是一个聪明的蠢货,”他喃喃地自言自语道,“……我会把伪像藏在什么地方?”
要猜测这个问题的答案,首先得知道,自己追踪的伪像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伪像的模样,无奇不有、千形万象,在人类想象力极限之外,依然无穷无尽——但是,好在他不需要大海捞针地碰运气;因为黑摩尔市里有点水平的猎人,对于韦西莱的伪像,都多多少少听说过一些。
更何况,凯罗南做了几十年的猎人,在黑摩尔市中的关系网根深枝茂,与伪像有关的情报,几乎都会不可避免地从他耳旁划过。
“我需要你把韦西莱书房中的伪像拿到手,哪怕只有一件也行。”
在韦西莱死讯传来时,凯罗南就将柴司叫去了。那时窗外天空仍是鸭蛋青色,仿佛浮着蒙蒙一层淡雾;柴司后来知道,他在早餐桌旁坐下时,韦西莱刚刚死去三个小时。
那个时候,独自留在黑摩尔市的韦夫人仍在沉睡,还不知道自己已变作未亡人。
而再过一个小时二十一分,伊文就会带着他偷走的伪像,从韦氏庄园中离开。
“第一件伪像,他当年就是从我手里买的,是一个十厘米见方的黑色正方体。”
凯罗南语气平淡,很难看出,如今他是否后悔这笔交易了。
韦西莱手中伪像,为他奠定了全球首屈一指的商业帝国;从他后来的财势与影响来看,甚至叫人奇怪,为什么当初竟有人舍得将那四件伪像卖给他——或许这就是韦西莱的过人之处吧,能从同一个事物中,发现别人看不见的一种未来。
如果早知道它们有这么大价值,谁也不会把伪像卖给韦西莱的。
“第二件,是一套裁缝工具。”
凯罗南顿了顿,说:“这套裁缝工具,我听说有一部笔记本电脑大小,具体是否属实,我不清楚。这件伪像,据说是四件之中最珍贵、最重要的,只要能把它拿到手,拿整个家派去换,也在所不惜。”
柴司空闲时,曾经给凯家家派计算过估值。
猎人家派不好定义;行事风格像黑道帮派,运转架构却像现代公司,大概算是二者的混合体。
如果以公司标准来看,凯家家派估值远在千万级别以上——拿这样一个家派去换,听凯罗南的意思,好像竟还占了便宜?
“它有什么作用?”柴司问道。
“如果你能拿到手,你自然会知道。在此之前,伱知道得越少,对你越是好事。”
柴司点点头。“他还有两件,是什么?”
凯罗南叹了口气,放下咖啡杯。
“伪像到他手上的时候越晚,我的信息就越不全……他后来封住了许多消息泄露的途径。据说第三件的危险性极大,自从他拿到以后,凡是金钱、权势、法律和市场规则都不能为他铲除的挡路对手,就会方便合理地从世界上消失——远在也门的石油商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