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沉默。
大明朝以内阁首辅大臣掌中枢,以内阁次辅大臣实领其事。
旨意张居正领实事,便是说张居正登临高位。
从此,二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原内阁次辅大臣徐阶,看着亲手培养长大,现已成长为参天大树的门生,内心五味杂陈。
二十二岁中举,三十岁入阁,三十六岁次辅拜相,自解缙以降,大明朝无人臣能及也。
过往的师徒情谊,也早在一次次利益斗争中消磨殆尽,可以说,张居正是踩着他徐阶上位的。
纵使再深的城府,此时此刻,徐阶心态失衡了。
一股恨意,逐渐涌上心头。
高拱、严世蕃完全没想到,折腾了这么大动静,参劾损失了这么多人,彼此谁也没落到好,连阁老的位子都丢了。
却让张居正过去这个过去不怎么放在眼里的小老弟(狗娘养的)给捡了大便宜。
至于新入阁的李春芳、陈以勤,谁也没有在意。
这两人能力平平,又没有什么势力,在朝中,除了清名,什么都没有。
但张居正,仅凭能力,就能威胁到在场所有人。
高拱努力运着气,平复着不平的心情,严世蕃则双目通红,似能喷出火来。
严嵩这就不能沉默了,眼睛望着跪在那里的四人:“张居正、徐阶、高拱、严世蕃领旨谢恩吧。”
张居正、徐阶、高拱和严世蕃都磕下头去:“臣领旨谢恩!”
四个人心思各异跪伏在那里。
朱厚熜表态了:“既无他事,除张居正外,朕就不留你们了。”
“臣告退!”
被皇上阴损了一下,严世蕃第一个倏地站了起来,搀扶起白发老父,便走了出去。
徐阶也跟着慢慢站了起来,两眼深深地望着张居正,张居正迎向了他的目光。
师徒二人,什么都没有说,但又什么都说了。
高拱谁也不看,转身便走了出去,徐阶长叹一声,也只好跟着走了出去。
玉熙宫殿外的月光是那样皎洁,这两个人迈出门槛的身影,也随着先行离开的严嵩、严世蕃父子消融在光影之中。
“张居正,朕问你,你从未弹劾任何人,你就不恨严嵩、徐阶、严世蕃吗?”朱厚熜很是不解。
一万多道参劾中,竟没有一道是张居正呈上,哪怕徐阶那道“清理门户”的青词当面,张居正仍一言不发。
尘埃已然落定,朱厚熜这是在鼓励张居正上参劾徐阶的奏疏。
徐阶了解张居正,张居正亦该了解徐阶,淞江府徐家就凭之前献上的那些田地银两就想安然落地,未免想的太简单了。
张居正心中一突,立刻就理解了皇上的意思,急智道:“回皇上,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师为徒纲,不敢有恨。”
卖师求荣,这样的事,大明朝两百年国史中不是没有发生过,但不能发生在他张居正的身上。
哪怕过往情谊不再,这种事,还是能不做就不做,不然,今晚能为了利益出卖多年恩师,明晚又能为了利益出卖谁呢?
会不会有一日,为了利益出卖大明朝呢?
忠诚。
是对上最好的回答。
恨,或许有,但绝不敢发。
对恩师如此,对皇上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