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玉熙宫内,皇上又亲自跟司礼监算了算过去二十年的账。
御前财政会议本就是算账,司礼监变相了参与到了御前财政会议之中。
对司礼监来说,两件要做的事情都做了,只是以一种诡异的角度罢了。
但内阁呢。
那个御座左侧条案上的锦匣中,又装着什么呢?
内廷贪,外朝则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严阁老父子、徐阁老师徒,和高阁老,又有多么干净呢?
司礼监众人是被皇上“赶出”玉熙宫的,此时与内阁众人相遇,是该招呼提点两句呢?还是该装着没看见直接离开呢?
吕芳满脸漾着和暖的笑,继续走动道:“来都来了,迎一迎吧。”
坐高望远,独自乘坐抬舆的严嵩皆白的须眉微动,撇头瞧见了迎上前的人,连忙吩咐紧跟在抬舆旁的严世蕃,“快,扶我下来。”
抬舆落下,一行人也都随着停住了,严家父子在前,徐阶和高拱、张居正在后,打量着前人。
司礼监的人,怎么是从玉熙宫里出来的?
“大喜呀!”严嵩拱手道。
严嵩和吕芳见到彼此时永远是满脸菊花般的笑,但今儿不同,吕芳收了笑,隔着老远站定,还礼道:“大喜!大喜!”
不止吕芳笑不出来,陈、黄、石、孟一人也都笑不出来,面对内阁的行礼,个个皮笑肉不笑拱手还礼。
任谁要凑出数以千万计的银子都笑不出来。
“祥瑞降了,吕公公的脸上为何不见喜色?”
严嵩提了提带着乡音的声调,两只眼睛紧紧望向了吕芳。
吕芳侧开身,让严嵩能看清玉熙宫大殿的全貌,平静道:“雪是好雪,可是我大明朝一冬之旱,哪是这一场大雪就能解决的?”
“祥瑞是一件接着一件,这纷纷扬扬的大雪,是皇上从初一到十五斋戒敬天敬下来的,必然不光这一场,有皇上在,有我们这些实心用事的臣子在,我大明朝依然如日中天。”
哪怕没有当着皇上面,哪怕皇上听不到,严嵩的阿谀之词也是不要钱往外撂。
“阁老这是不在乎皇上龙体了吗?”吕芳完全没有了笑容,肃声道:“冬日祈雪,春日祈雨,皇上是我大明朝的君父,哪有一直斋戒敬天的道理?”
“当然不是。”严嵩立时否认道。
即便再迟钝,严嵩、严世蕃、徐阶、高拱、张居正也意识到不对。
在某种程度上,吕芳就是皇上的化身,一举一动都暗含着皇上的态度。
吕芳的诛心之言,到底是在诛谁的心?
严嵩和几个阁员同时望向了吕芳的身后。
四大秉笔太监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各自把目光望向了地面。
一目了然的玉熙宫大殿,两条摆设全然不同的条案。
左案如旧堆满了账册文书、八行空笺和笔砚台,以及未知的一方锦匣。
右案空荡荡,仅一方未知锦匣。
按照过往的规制,左归司礼监,右归内阁。
难道说,皇上提前诏见司礼监,撇开了内阁,和司礼监对了去年各项开支和两京一十三省的用度。
但那么多开支用度,皇上结了哪些?又没有结哪些?
而人对于未知变化都往往朝着好处想,严世蕃以为这样是皇上因腊月二十九周云逸诽谤朝廷动怒对徐阶、高拱所掌管户部的惩戒。
徐阶、高拱和张居正更认为,这是周云逸之死起到了效果,皇上对严家父子贪墨的清算。
严嵩明白,虽然降了祥瑞,可皇上的心情也不准能好到哪儿去。
亏空上的事,要有个了断了。
吕芳言尽于此后率众乘抬舆的离去,更让严嵩心头蒙上一层阴影。
大明朝的万祸之源,是没钱。
除非下一场雪花银大雪,不然两京一十三省是解不了旱情的。
大明朝谁又有钱呢?
严嵩望了望杀意凛然的儿子,又望了望压抑不住兴奋的阁员,嘴角抽搐。
玉熙宫殿门没有关上,严嵩、徐阶、高拱、严世蕃、张居正相继迈进希望的殿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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