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时候,讲故事的手法比故事本身更重要。
这是陆严河在做编剧之后,一个很深的感悟。
再回过头去看很多他曾经非常喜欢的电影,甚至被很多人奉为神作的电影,其实就是通过一种视角错位或者是拼图缺失的方式,来达到一种让人意想不到的效果。
柳智音的脸色都白了。
“你真的吓到我了。”
“噩梦一般的故事发展。”秦智白也说,“我都不敢想象这种场面。”
“确实,太吓人了。”
“嗯。”陆严河点头,“我只是站在剧作的角度,会觉得这是一个能继续往下发展的点,母子关系,天然还存在一个父亲——而如果这个凶手是一个陌生人,哪怕是个邻居,其实也不太能造成我们基于情感逻辑关系上的震惊。我一直觉得,一个故事要转折得好看,就得转折得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在这样一个关系中,父亲的出现是理所当然的,父亲杀死了母亲是意料之外的。”
“而且,父子关系也能够解决我刚才所说的,一个陌生的成年人凶手和一个未成年的小孩之间的悬殊关系,如果是悬殊关系,哪怕我尽可能地把所有的过程都逻辑化、合理化,大家基于自己的认知,还是会觉得,一个小孩能够跟一个凶狠的成年人激斗这么久,最后逃出生天,是电影,不是现实。”
陆严河说,“但如果这对关系放到父子身上,就怎么都不意外了。虎毒不食子,这是大家对于父子关系的天然认知。那一方面父亲可能想要杀他儿子灭口,另一方面又狠不下心下这个手,就给了我这个小孩去折腾的空间——观众还不会觉得是金手指。在电影的后面,既可以去探索为什么父亲要杀母亲的原因——哦,不对,其实可以给这个故事加一个前提,父亲并不知道他小孩在家!小孩本来应该在学校待着,或者是在哪儿待着,但因为一个意外,所以他留在了家里,跟妈妈捉迷藏,而妈妈没有告诉父亲,孩子在家。”
“这样一来,电影还可以扩充一个内容,那就是父亲清理了所有的痕迹以后,装做无事发生。”陆严河说,“我要瞒住他,不让他发现,我看到了他杀死我妈妈的事情。”
“我去。”秦智白震惊地看着陆严河。
“但这也有个问题要解决,那就是我为什么选择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现,而不是第一时间去揭穿真相。”陆严河说,“不然逻辑说不通,我可以选择去报警,告诉老师,或者种种方式。”
他陷入了沉思。
李治百说:“加入一个他去报警、但是被警察认为他是在搞恶作剧的情节?”
“那就太俗了,太多这样的桥段了。”陆严河说,“不如加入一个他确实准备去报警,或者是找人帮忙,比如——我想到了!他偷偷溜出去,想要去邻居家借电话,打给外公外婆,或者是想要告诉他们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就在他开口之前,他爸爸也通过窗户看到了他,于是在他开口之前,就及时出现,把他带回了家。这种情况下,他不得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但这样是不是太奇怪了?”颜良提出自己的疑问,“虽然说亲眼看到自己妈妈被爸爸杀了,所以害怕,这很正常,但他怎么就知道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呢?会跟妈妈玩捉迷藏的小孩,应该就是七八岁的年纪才合适,这个年纪,我是觉得没法儿想得那么周全,第一反应竟然就是要去报警?”
“也不一定是报警,可以是找外公外婆。”陆严河说,“再加一个前提,他爸有家庭暴力,经常打他和他妈妈,所以,他从小就很畏惧、厌恶他爸。每次他爸爸殴打他妈妈,他就会偷偷去邻居家给外公外婆打电话。甚至可以把这一幕放在电影的开头,后面他的行为就有逻辑基础了。”
“这样做确实能起到一定的解释作用。”
“我服了,严河,你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想出了这么多的东西,难怪你剧本写得这么快。”
“这都还完全没有成熟呢,故事要走向一个什么样的结尾都不知道。”陆严河笑着摆摆手,“不过这倒是一个很好的思维训练。”
萧云整个过程都非常震惊。
她可能从来没有看到一个故事是怎么被推导出来的过程。
过程其实就是一个祛魅的过程。很多时候,大家看到的都是已经雕琢好的成品,所以,一旦遇上喜欢的,就会用各种各样的语言来赞美夸奖。然而,实际上,很多的作品在一开始其实没有那么好,甚至可以用烂来形容。当观众看到他们眼中了不起的作品一开始是多么糟糕之后,那种心情,就跟发现原来神仙也是从人飞升过去的感觉一样——不那么神了。
但对一部分人来说,知道这个过程,尤其是知道它一开始那么糟糕,他们会对这个作品、对创作者会更钦佩。
能把一个东西从平凡、普通甚至垃圾,变成一个震撼人心的创作,就跟看到一个乞丐飞升做了神仙似的,这都不是鲤鱼跃龙门的励志了,这是超凡脱俗的进化。
“我突然觉得,难怪严河挑剧本,一挑一个准。”萧云抱着苏晓,叹气,“他是真的懂剧本,但我不行,我只会拿到一个剧本,看完之后,觉得好看,或者不好看,但永远只有一个感受,分析不出个所以然来。”
彭之行说:“其实演员本身就是以感受为主,不一定要能够分析得很完整,我也认识一些演员,你听他分析角色的时候,真的觉得他是一个特别牛的演员,层次分明,逻辑严谨,但一演就露馅了。理论知识很扎实,实操水平很拉胯。”
“你是在说谁?”萧云马上目光闪闪地问。
彭之行直接一个抱枕扔了过去。
大家大笑。
秦智白举手,问:“还有没有别的海龟汤?我还想继续玩。”
“我有一个。”宋林欣马上举手。
陆严河起身,“你们先玩,我上个洗手间。”
他笑着去了洗手间,进了这个房子里唯一没有摄像头的地方,脸上的笑容才慢慢淡下来。
刚才那一刻,他没有准备,却神使鬼差地说出了那句话。
他知道,一定有人会看到,而他看到了的话,应该睡不好了吧?
他拿出手机,给陈梓妍发消息:梓妍姐,你明天有空来一趟吗?我有事情要当面跟你说,可能,我又闯祸了。
陈梓妍秒回:……
陆严河:不着急,也不是马上就会捅出篓子来。
陈梓妍:你这是在给我发预告信?
陆严河:没有,不是预告,篓子已经捅了,但不会马上被人看到,明天跟你说。
陈梓妍:你这让我今天晚上怎么睡得着?
-
第二天,陈梓妍一大早就过来了,跟陆严河一起到节目拍摄附近的早餐店吃早饭。
陆严河请节目组暂时停止了对他的拍摄。
陈梓妍知道他昨天晚上当着镜头的面说了什么之后,脸色都变了。
——我发现,杀死我妈的人,其实是我爸。
对别人来说,这只是一个海龟汤游戏,这句话只是陆严河对于这个故事提出的一种续写可能性。
但是,对有的人来说,这是暗示,是隐晦的指向。
陈梓妍没有想到,在陆严河的心里,竟然始终藏着这件事,始终没有放下。
当他们知道那个人可能是谁以后,他们其实就暂时放下了一切。
因为他们都没有想清楚要怎么面对这件事。
陆严河突然在这个时候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而且,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一定会听到你这句话的。”陈梓妍说,“他也会多想,会认为你是不是在暗示什么。也许,他会主动联系你。严河,其实这件事已经暂停了很久了,随着你现在所获得的成就和地位,我相信那些人也不敢再对你做什么了。可以预见的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如果你不去揭开这件事,或许,这件事就会成为一个往事,一个秘密,永远地过去。你认真地想过,你要不要揭开这件事?”
陆严河说:“我不知道,梓妍姐,如果我想清楚了,我就告诉你我要怎么做了。”
“昨天晚上——”陆严河顿了顿,才说,“昨天晚上我脑海中突然就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就想看看,他要是看到我这么说了,会想什么。我以为我真的不在意他——”
陆严河想的是,其实这是原身的事情,他一个穿越者,实际上跟那个人是没有情感关系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也许真的是把自己代入了陆严河,或者说,他已经完全地、充分地接受了自己作为陆严河的存在,所以,不知不觉间,陈品河之于他,不再是一个简单的符号,也成了一个类似于心病的存在。
尤其是,随着他这几年经历的事,他在被锻造了一颗越来越强大的心脏的同时,也慢慢地敢去释放自己的应激性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