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克用笑了:“老兄好眼力,他就是铁林军使周镇远。”
朱温点点头,表面泰然,脑海中却在快速思考,不就是饿死了四个草民吗?李克用你也算久经沙场的猛将,只说渭南那一战,你双手沾了多少人血?却来朱某面前假惺惺地大发慈悲!你哪里是悲天悯人,分明是指桑骂槐!这周德威更是猖獗,居然要“观其行”!甚好,朱某现在就把戏做足,让你看个过瘾!
想到这里他淡淡一笑:“镇远!你是划下道来,要看朱某如何做?老氏!带人去寻那一家四口,好生安葬!”
氏叔琮其实复姓“氏叔”,但朱温都称他“老氏”。听见使相发话,他马上叉手唱喏,准备执行将令。
周德威连忙说:“将军且慢。我家司空已经将这家子埋葬了,但因军中没有棺椁,只是挖了个深坑,让这家人入土为安”。
朱温面色一肃,抓住机会开始指责李克用:“这就使不得!死者为大,怎可草草掩埋我汴州百姓?老氏,你且去寻了棺木,将这家人重新埋葬!厚葬!”
氏叔琮立刻带了几十个马军绝尘而去。
朱温这才对周德威笑着说:“镇远,朱某如此行止,你看如何?”
朱温可能希望对方赞不绝口,不料周德威却说道:“德威虽然只是军中粗人,却也听说过厚葬不如薄养的话头。死者已矣,还望将来使相能薄养治下子民,不使饿毙之事重现,则汴州百姓幸甚!德威尚有何言?”
葛从周觉得自己应该替主分忧,于是插进来说道:“镇远此言,未免咄咄逼人!我家使相初来宣武镇,纵然德行充沛,也需春风化雨,徐徐而来,岂可一蹴而就?使相已经许诺经年之后,汴地再无饿殍之事。李司空此去太原,可否效仿我家使相,保证河东一年后富庶平安?”
朱温笑着对李克用说道:“河东苦寒,百姓冻死之事,怕是难免。除非贤弟体恤民情,致力发展生产,否则饿死的百姓,怕不只一家四口啊。再加上契丹常常南下,河东百姓,也要提防被打死啊。”
葛从周先前一番话,将口水仗打到了河东地盘。朱温对自己手下的想法,当然一清二楚,索性拿着河东大做文章。
李克用听他把话题引到自己地盘,只好实话实说:“多谢老兄提醒,李某以前忙于清除反贼匡扶社稷,果然对民生之事,关注不够。此番回到北京,必然也要致力农桑,不负百姓期待。”
唐代三京,西京长安东都洛阳,北京就是太原。现在李克用不说太原而说北京,暗指太原地位远远高于汴州。同理,我的地位也远远高过你朱温。想到这句话的言外之意,他心中悄悄一乐。
葛从周却抓住“一年之期”:“我家使相说一年后野无饿殍,李司空可敢也如此承诺?”
李克用心中不由一愣:他这一“将军”,还真叫我为难!想我李克用从小舞枪弄棒,13岁就当牙将,15岁就勇冠三军被称为“飞虎子”,直到这次六战六捷干翻黄巢,威震海内。论打仗杀人,我李克用怕谁?但说到治民理政,那是啥玩意?今天也是路遇一家四口饿死路旁,这才触动了恻隐之心,李某向来想啥说啥,所以才当面指责朱温。没想到葛从周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一句话把“飞虎子”打成了哑巴子。
其他河东将领,虽然也不相信朱温的承诺,但如果让他们来夸口一年之后河东如何如何富裕,这帮耿直汉子又开不了口。何况,就算想吹牛,也轮不到他们。
河东监军陈景思心底雪亮,连忙和上一把稀泥:
“哈哈,两位节帅,都是上马杀敌下马安民的国家栋梁啊,如今竟然为了百姓太平而互不相让,真是我大唐之福、生民之福啊。再没说的,咱家见到官家以后,定当将两位节帅风采,如实奏上,如实奏上!”
亲骑军使薛铁山忍不住大声问道:“既如此说,朱使相可敢让我一年后带着亲骑军重返此地察看?”
此言一出,汴军将士尽皆怒目而视!藩镇虽然不像一个国家那样有明确的领土主权,但外藩兵马来到藩镇治所,分明就是上门挑衅!何况你薛铁山带领的,还是李克用的亲兵卫队亲骑军!言下之意,岂不是马踏宣武之意?这不是欺我宣武无人吗?
一听薛铁山说的有些过分,周德威连忙圆场:“啊,使相,铁山之意,是想一年后亲眼看看此地,是否真的野无荒地,民无菜色?”
葛从周硬邦邦顶了回去:“镇远不必多言!一年后,葛某也当跃马太行,饮马汾河,饱览河东风物,痛饮杏花美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