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镇子,他放慢车速,直到车子晃悠悠停下,他从车辕上跳下来,看看车子有没有变形,并扯了扯黄安扎的绳子,确信安全无误,这才又跳上车,鞭子一挥,马儿拉着车,飞快而去。
这时,他咯噔一下,想起刚才那个人,他不是就是老镇长钟泽吗?他那么起劲儿盯自己干什么?难道说他长得象某个人?难道与自己身世有关?这么一想,乱乱生草。
太阳明艳,杜鹃在浅浅的沟壑中,翻飞而叫,一声接一声,每一声都铿锵有力,它在呻唤,象滴血,这厮,太霸道,一鸟吼,天下听,声音高亢捷亮。
杨柳絮不似前几日,落雪般飘飞,但依旧细屑般飞。麦田已经着色,焦黄起来,吸吸鼻子,丰稔的麦香,就渗漏到人的五脏六腑之中,皮肉稀疏,有肉眼看不见的孔洞,世俗的肮脏,在骨头上生锈,浮尘在低空中,象燕子翻飞,前往七里桥的路,历来人车稀少,更何况,现在艳阳高照,几乎没碰见一个人,秃鹫喜欢孤独,享受孤独,它永远象马戏团骑独轮车的骑手,熟练地把车子骑成技艺,呼扇着硕大无朋的翅膀,在乌蓝的天幕下,自在而为,“叽!----嘎!----”声在转折,声在震撼,天空是它把玩的练习场,要怎样,全凭心意。
河水?怎么会?干涸了这么长时间,地张开焦渴的嘴,等雨,雨脚太慢,迟迟不肯下一场透雨,是水声,没错,那潺潺的有些献媚、有些夸张的水声,搅得人心绪不宁,它就是悠远绵长,名声不好的黄汤河,水声虽欢快,看到水,你会叹息一声,虽是水,不是想要的,清沥沥与它无缘,这样的水不招人待见。
过了大石桥,达子的心提到嗓子眼,他知道:再有不到一里地,就到了断魂滩,这名字就让人毛骨悚然,水声激越,潮起人心中的恐惧,痉挛,全身痉挛,手和手臂,肚子和腿,象是在为谁伴奏,抖动,规则抖动,汗珠噌下来了,扯出长长折磨出来的条,手心的汗,把手洗了一下,马儿似乎嗅到某种气息,踢踏磨蹭,垂柳,孤独的一棵垂柳,把放肆的枝叶,软软地长到地上,象巴根草那样:匍伏在地,巴根草有根,而垂柳无根,风吹到哪儿,就把脆生生的绿,长到哪儿。
距离那儿老远,就看见老筋盘头的老榆树伸出的斜枝上,吊着个人,五花大绑,双脚踮着,脚尖沾地,一只乌鸦叫声难听,在那儿盘旋,时不时那人还象风吹一样,旋转几下,这是谁?干吗被吊在这儿?达子心中惊怵。
“喂,干什么的?”草丛中有人站起来,端着枪,冲达子大吼。
“别开枪!千万别开枪!我是黄花甸子上黄家大院的人,你看见没有?车上拉的是酒,钱在这儿!”他停了车,下去,站到地上,走过去,从车中间草丛中,扒拉出一个钱袋子,“我是来赎人的!麻烦你这位兄弟,上龙眼通知一下!”摇晃着手中钱袋,叮当响声,远比激荡的音乐更诱惑人。
“就你一个人?”
“是!”
“你就是一个小屁孩,能办这么大事?”
“有志不在年高!”
“是不是要少了?”有人说。
“我要看看张姑娘,不然,回去没法子交待!”达子说。
“把大洋拿上来,带他去!”
那人领着达子,穿过窄小的院子,往后走。
到了那儿,有两个人松松垮垮斜靠在墙上,手中端着枪,“梁凉,什么事?”
“大当家让我领他来看看张姑娘,来吧!”梁凉招手。
“就一小孩?黄家大院富可敌国,怎么派一娃娃来了!”那人动一下,“有钱人惜命!”
达子也不说话,跟在后头,听见开门,铁链响声。
“老实点,别乱说话!梁凉,大当家说什么时候放人?”
“没说!”
“这是什么意思?”那人不解,把枪背身上。
“我哪儿知道?别瞎打听!”
昏暗,透过窄小天窗,投下来的光,达子看见张姑娘瑟缩发抖蜷缩在一堆草中,“有话快说,你今天能不能带走张姑娘,我说了不算,长话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