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雨烟从豁豁牙牙的倒塌院墙边,做贼一样左顾右盼,生怕被什么人发现,这是午后难得的休息时间,她穿着她最漂亮的红色绸缎外衣,象只贪恋春天醉人风光的蜻蜓,呼扇着臆想的翅膀,跳过枯死巴根草遮挡不甚严实的一堆乱砖,心儿放纵,想要唱歌,唱那时最流行的《四季调》,院墙外,是一望无际的麦田,一眼碧绿,居然有一只蝴蝶从她身边飞过,她转了一圈,是真有还是假有,她不记得了,寒冷的冬季,怎么可能有蝴蝶?一定是臆症,可是刚才明明想抓住的,兀自笑了,她躲到墙后,那里有一棵落光叶子的老榆树,老筋盘头,虬龙挓挲,阳光从枝桠间筛下来,花花达达,一眼荒凉,不远处就是村庄,甚至能够听到若有若无的牛叫羊啼,一缕一缕炊烟从那里扶摇直上,面对着墙,用脚尖踢着墙:“死东西,还不来!还不来!”墙上不断往下掉着尘土一样的屑,她体会到什么叫风剥雨蚀。
“谁是死东西?偷偷骂人,作为一名老师,有权监督学生一言一行!现在可是民国三年,我让校董把你抓了去,关你三天禁闭,打你个皮开肉绽,看你还骂不骂人?”史凤扬走过来,“你可真会挑地方,清静,是不是?说,找我干什么?我看你人小鬼大,你心思都用在这上,能够‘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吗?”
“我就想着见见你!”
“天天见,还不满足?”
“那见与这见,能一样吗?”
“怎么就不一样?”
“那只能用眼神交流,这可以听见你说体己的话,很多时候,我都不能确定:你看我的目光到底是什么意思,我看你看钟玉秀老师的目光,更加温婉,更加热切,是,我必须承认一个事实,我长得没有她成熟,没有她丰满,她好象爆熟的水果,咬一口,蜜液四溅,她可以大大方方看你,而我则象只胆怯的小老鼠,连直视你都不敢,总是躲躲闪闪,因为害怕,害怕被人发现,害怕被人知道,我甚至都不能确定:你到底是喜欢我、还是利用我?”
“你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
“我这想法奇怪吗?一点儿也不!”
“你今天到底找我有什么事?”
“还非得有事才能找你?你家里到底怎么想的?你是不是不敢和家里说?”
“我只和我爸提过!”
“他怎么说?”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摇摇头。”
“然后呢?”
“没有然后,就走了!”
“嘿,我就不明白,你堂堂正正一个大学生,完全可以到县上或省上找一份高雅一点工作,你咋就一头扎进这穷乡僻壤里,你究竟要干什么?为了钟玉秀?在这里能有好的前程嘛?你看看姚校长那张歪瓜裂枣脸,看着就恶心,你到底图什么?”
“我要真的走了,把你放这儿,我不放心!”
“不放心,就带着我走呗!”
“条件还不成熟!”
“谁在墙外讲话?”
两人哆嗦着对看一眼,屏息凝视。
“怎不说话?”
他们已经听出来是姚依声,只得对看一眼,怏怏不快走出来:“噢,是姚校长,我和雨烟说点事,我们是同乡,都住黄花甸子,我托她下周给我从家中捎点东西!”两个人相跟着走到豁口,张雨烟拘促搓着手,一脸桃花红,身上的香气,扑面而来。
“不对吧?你们真会找地方,还这么鬼鬼祟祟?不是做什么坏事吧?史老师,你是个前途不可限量的人,不会栽在土木镇这个鸡脚旮旯地方吧?”他的头,有些夸张地长和窄,个子高挑,又高又瘦,尖嘴猴腮,五十岁左右,戴着幅近视还是老花镜,分不清,镜子显得有些大,“这一气太忙,我得找人把这墙修一修,要不然,学校会出事,史老师,话说完了吧?办公室那儿有人找你!”
“谁呀?”
“不认识!”
黄兴忠只好把病焉焉的驴,交给史柱,爬上车,一头钻进去,往旁边横称上一靠,闭上眼。
“走吧!”史春铃在下头,翘两次脚,愣是没上去。
“三小姐,拽一下车辕!”史亮见马在啃干草。
“拽我一下,你是死人呀!”
“我要是死人,拽你一下,就把你拽进地狱了!”黄兴忠两个臂膀交叉抱一起。